与月琢通完信后,已是巳时三刻。
雪奴避着玄林卫,从挽音别院绕回洛永离的卧房时,恰见朝露从前院找来,估计是来询问午膳事宜的。她神思一动,随即站到铜镜前褪下外衣,佯装翻找其他衣裙,在内室磨蹭了半天,才回应朝露的呼唤。
“夫人!夫人……”迈着轻快步子的女仆跃进房中,看到只穿了素白里衣的“她”,不解道,“您这是,要换衣服吗?”
雪奴闻声抬头,淡然回答:“城主一夜未归,我想出去找找。”
“啊?可是……”朝露心里一急,便快步走来,“城主说了,您身子尚弱,要好好静养啊。”
“他有说过不许我出门吗?”雪奴面色平静,停下了翻找,只是反问。
“没、没有……但是,保护您的安全,也是我们这些留在府中的小仙灵的职责。”朝露并不清楚洛永离换魂一事,只能嗫嚅道,“城主灵力高强,昨夜定是有事才未回府。您若真的想找他,吩咐我们与府外的玄林卫联系一下便知,何必亲自出门呢?”
“我……”
雪奴毕竟不是洛玖音,对洛永离本没有什么情意可言,被朝露这么一驳,更寻不出理由来搪塞他们,让自己顺利脱身。
她融入这具身体两日有余,虽在洛永离的授意下,她已能在府中自由行动,但果然还是很难走出这座囚笼——换言之,就算没有女仆和玄林卫的“监视”,这具身体也已吸纳了太多洛永离的土灵之力,若离开洛府,身处阵眼的洛永离岂会毫无所觉?
雪奴心绪难平,短短两日光景,无人知晓她吞下了多少痛楚、忘却了多少麻木,才逐渐适应这具生硬的躯体。眼下虽有机会逃脱那人的软禁,但却不能带走这具不属于她的躯壳。
难不成……她要再经历一次魂体分离的重创?
雪奴心底生寒,不愿细想。沉思有顷,她反倒宽慰起朝露来:“好,我不走了。你帮我去放些热水吧,再备些离原草,我正好想在午膳前沐浴。”
“是!夫人稍坐,一会便好。”朝露紧张的神色骤然一松,转身雀跃地去了。
雪奴含在眸中的浅淡笑意倏而冰冷下来。
沐月楼,那个铭刻了她此生未有之痛与辱的地方。
她不介意让他的悲痛与绝望在那处重燃,最好……能够灼穿他卑劣的心。
午时初,在朝露的精心布置下,雪奴准备入浴。
她独自走进沐月楼,留朝露一人在外侍候,但也叮嘱她半个时辰内不必进来打扰,朝露自然应下。
她知道,僭灵城另一边的问芳亭中,临时通道已然打开,只待她伺机前往。而其时效,也只有这一个时辰。
她必须在此期间分离自己的魂魄,与这个本该随风而去的女子之身。
朝露退下后,雪奴仍穿着那身素白里衣,定定地立在池边,凝视着汩汩涌动的温水。
心念已定,她却未更衣,赤足踩着那一块块光滑似玉的石阶,慢慢步入池中……
闻弦居地间。
洛永离在一片凄暗的兰室里静坐休眠,身上有一层几近透明的土灵结界护体,微弱而柔韧。但他不由自主地蹙着双眉,浑身战栗,如堕冰窟。
不要去,不要去。
玖音,听话……
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能再失去你……
脑海中再现出一幕幕场景,正是百年前他与玖音生死相隔前的最后温存。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送他出门,临行前,他们还曾深情吻别。
当时的他,为了寻找能让凡人青春永驻、年岁不老的修炼之法,访遍了南疆各地的奇人异士,试过了各种偏方妙法,只期所爱之人长留身畔、长圆好梦。
可原来,她并不喜欢。
她常说,凡人生老病死,乃是顺应天道。
她常说,闻心,你莫去了,我想你陪我看看这人间山河。
而他漠然拒绝,坚信世间定有长生之道。唯有长生,方能抵抗所有不公不义的天命。
“玖音,你明明知道我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
“……既如此,你便去吧。”
沐月楼中,温暖丝滑的池水一寸一寸淹没了“她”的胴体。
白衣如纸,薄透贴身,却像蕴含了一种不可承受的重量,将“她”用力拉入深渊。
水漫于顶。
雪奴闭目屏息,任由自己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