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云又起身去切水果,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我装些黄鱼干和黄花肚,你回学校后带去给小郑,多亏在广州有她照顾你。”
“知道啦。”沈星鲤应道。
爸爸这边的关怀要直接得多,开门见山问:“钱都够花吗?”
“够的。”沈星鲤不假思索。
“回头爸爸再给你卡上转一点。”沈立峥压低嗓音,“私房钱,不能让你妈知道。”
沈星鲤扑哧笑道:“那你自己留着嘛。”
“别舍不得花,你们努力花钱,爸爸才有挣钱的动力。”
沈立峥心情好,神态也比往日飘些。
眼看苏敏云走出来,便噤了声,朝沈星鲤挤挤眼。
沈星鲤抿着笑,站起来接过妈妈手里的果盘往客厅里端。
“泡点茶喝吧,我从广州带了些茶叶回来。”
茶叶就是钟馥屿送的九窨茉莉。
他还挺体贴,知道太名贵的品类她不好跟父母解释,选了讨巧的花茶,显然也用了心思的。
沈星鲤提前拆了外层的包装,很随意地塞进包里背回来。
苏敏云跟在沈星鲤身后,念叨道:“家里什么都有的,不用考虑往回带。”
“我喝着觉得好,就多买点给你们尝尝嘛。”沈星鲤说。
“上回你买的羊绒披肩,肯定不便宜吧?”苏敏云问,“我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好料子。”
苏敏云指的是沈星鲤在澳门买的礼物,沈星鲤把吊牌剪掉后才寄回家的。
沈星鲤满不在乎道:“让同学在意大利代购的,奥莱村里打折特狠,划算。”
“你的钱留着自己用,给我买那外国货做什么,要说羊绒,我们无锡就有顶好的呀,照我看,一点没输的。”
江浙一带自古就是纺织业发达的区域,本土生产的天然原材料同样品质上乘。
在苏敏云眼里,国产面料的品质已经很不错,平价耐用,性价比高,穿着下工厂不会太心疼。
苏敏云与丈夫白手起家,精打细算的苦日子过惯了,不太讲究这些外在的装扮。也就是这些年手里余了些闲钱,才舍得偶尔进一线大牌门店里消费。
但穿戴奢侈品更多是迫于社交目的,私下里更追求务实舒适。
受父母影响,沈星鲤也很少盲目追求大牌。
本来她一介穷学生,就不太舍得挥霍父母的血汗钱,加上每天泡实验室,再高级的时装穿进去,都要被实验服遮住,还得随时注意,别一个不小心把试剂沾上去,洗都洗不掉。
没那个盛装打扮的心思与条件。
可如今跟在钟馥屿身边,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虚荣心。
她也有所向往,只不过她向往的点不在于最浅表的物质。
那些华服美饰,玉盘珍馐,宝马香车,她非要踮脚够一够都能拥有,却显然不是很具价值的部分。
一些世面,一些见识,一些电视报纸上反复提及的名姓,一些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进入的场合,在她眼里处处是新鲜的,缤纷缭乱的经历。她沾他光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永恒的座上宾。
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
她还太年轻,以至于无法抗拒去推开这扇未上锁的朱门。
茉莉花茶的热烟浮起。
香气没什么攻击性,存在感却很强,半个客厅都缭绕这片浅淡清新。
钟馥屿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沈星鲤跑回房间去,门还没关紧先按了接通。
沈立峥酒意上头,边喝茶边哼走了调的《上海滩》,钟馥屿听到了,率先笑道:“这么热闹呢。”
沈星鲤靠在门背后,说:“我爸见我回来高兴,喝多了。”
“在外面吃饭?”钟馥屿问。
“没有,就跟我爸妈三个人在家吃的,我现在在房间里。”
沈星鲤只是陈述事实,钟馥屿却蓦地抬了点语调,逗她:“我看看,房间什么样儿的?”
这人怎么上来就不正经。
沈星鲤怨道:“流氓呀,一开口就说这些。”
“那不看房间,就看看你。”钟馥屿缓慢地说。
沈星鲤那层薄脸皮根本不够他调戏,迅速就热起来。
她就穿了件纯棉的家居服,娃娃领,上面还有卡通小兔子图案,不够用来撩人。
但她光听到声音就怪想他的,依言切换了视频,跑到房间角落的钢琴凳上坐着。
钟馥屿身后的背景竟是熟悉的客厅,落地窗外的广州塔隐约入镜。
“你在广州啊。”沈星鲤有些意外,“还以为你端午会回家过的。”
“这里不算我家?”
“算啊,当然算。”
房本写他一个人名字的,怎么不算。
只不过她指的是回北京,又或者,至少跟家里人在一起。
话没说出口,钟馥屿却懂她意思,稀松平常地说:“刚从外公外婆那儿回来,老人家晚上休息早。”
“那叔叔阿姨也在广州呀?”沈星鲤小心翼翼问。
她突然担心他爸妈临时造访汇悦台的房子,不记得她有没有什么太尴尬的个人物品摆在外面。
但钟馥屿说:“不在,他们那工作性质,越是传统节日越见不着人。”
沈星鲤第一次听到他提起父母,也不敢问得更具体,只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是呢,一年回不了家几次。”
沈星鲤换掉这个伤感的话题,说:“下午跟爸妈在厂区里搞活动,大家一起包粽子,我特意给你包了几个。”
钟馥屿嘴角浮起笑意:“什么馅的?”
“有好几种呢,你平时吃甜的还是咸的?”
“问这地域问题,给我挖坑呢?”
沈星鲤被他逗笑:“在我这里打不起来的,反正我哪种都吃。”
正说着,房间门被敲了几下。
“应该是我妈妈来找我了。”沈星鲤收低音量。
“嗯。”
画面里钟馥屿站起来,身后华灯交映的城市随之晃了一下。
沈星鲤挺舍不得挂断,又问:“我下周二回广州,你还在吗?”
“应该在。”钟馥屿说。
“好。”沈星鲤绽出笑意,认真说,“对啦,差点忘记说了,祝你端午节快乐。”
沈星鲤跑去开门。
苏敏云就在外面,走进来说:“睡衣我提前给你拿出来洗好了,这是老蜂蜜泡的水,趁热喝点。”
沈星鲤接过杯子,回到家里,她彻底变成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女孩。
她黏着妈妈撒娇:“今晚我要跟妈妈一起睡。”
苏敏云莞尔,把睡衣往床角放:“先洗澡去。”
出了房间,客厅里很安静,沈星鲤探头问:“我爸呢?”
“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不是吧,怎么过节还有局啊!”
沈星鲤撇嘴,“爸爸也是的,那钱有挣得完的时候吗?就不能不去么。”
“都是身不由己。”苏敏云语气平常,“最近已经算去得少了。”
沈星鲤表情严肃地说:“妈,我读这专业虽然注定赚不了大钱,但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吧。就算还要继续往下读,到博士阶段都能有补助的了,你们别总那么辛苦。”
苏敏云笑道:“知道了,你不用多想,不完全因为这个,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嘛,趁年景好要多挣些。”
苏敏云舒了口气,感叹。
“搞实业确实操劳,人上了年纪也开始力不从心,你爸爸最近在做些别的投资,顺利的话以后就能轻松点。”
“你不来接手这些,到时候我们把厂子一卖,就退休潇洒去了。就算你到美国念书,我也可以去陪你。”
沈星鲤这才放下点心,说:“要去潇洒,那身体得保持好。”
“放心放心,我和你爸年年都体检的,我们哪能成为你的负担。”
夜里挨着妈妈躺在床上,沈星鲤恋家的情绪到达巅峰。
他们这边人读书工作都不爱离家太远,普遍习惯绕着江浙沪打转。
当初沈星鲤报考广州的大学,身边很多人来劝过,但爸爸妈妈从始至终都尊重她的想法。
反而是她最开始很不习惯独自离家的生活,暗暗后悔到掉眼泪。
到如今完全适应了,又开始愧疚能够陪伴父母的日子太少。
至少跟周围的同学朋友比起来,她确实比较“不孝”。
沈星鲤把头埋进被子里,即使已经很困也完全没有睡意。
毕竟下次再回家,又要等到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