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看去,却见老板抱着猫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走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槲月勾起嘴角,声音有些促狭:“我是该叫你老板,还是叫你……段千红?”
那红衣老板眉毛一挑,不承认也不否认,“你怎么这么确定?”
“从我们一进洛城,就是你在牵引我们一步一步发现段府和段府里的猫腻,看似毫无关系,又好像每一步都是你推动的。”
老板垂下眸低低笑了一声,“倒是挺敏锐。”
“只是我很好奇,你想要什么?”槲月双手抱臂,环视了一周虎视眈眈的小倌儿,“引我夜探此处,却不杀我。”
老板的眼神移到那棺材上,“不如,你打开看看,或许就有结果了。”
时临蹙眉,“我来。”
“不行,必须她来。”老板果断道。
槲月瞧了一眼那漆黑的棺材,轻笑一声,“打哑谜挺费时间的,我有点赶时间,不如让我来猜猜吧。”
老板不置可否。
“你不是段千红,段千红不在这里,棺材里躺的……是唐家郎君——唐世镜吧?”她一边望着那棺材上隐隐发射向天空的深黑色光影,一边低声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在这里,每日重复屠城的惨状?”
那老板轻轻叹了口气,又自嘲笑道:“你还挺聪明的,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我是小姐的丫鬟,我叫秋水。”
段千红,段家小姐,自他们从洛城大门进来开始便一直盈在耳边的一个人物。
每天都要成一次亲的段府千金,只能想象出自己曾见过的人物模样,所以只有大街上摆摊的摊贩有模样,家里却没有摆件,没有置物,因为她想不出一个平民家里应该拥有什么东西。
连客栈上房的灰也扫不尽,却能将成亲那日耳边传进的闲话都听的清清楚楚,过了这么久还能复述出来。
这座城就是她的囚笼。
槲月向前一步,却不是向那秋水说话,而是向她怀中精心抱着的异瞳白猫拱手道:“段小姐,可否出来一见?”
一段七彩光芒自暗夜划过,如流星飞逝,瞬间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月亮失去了光芒,整个天空笼罩在纯粹的漆黑之中,整个街道、绿植、房舍都失去了踪影。
下一秒,一只红色的绣鞋便轻飘飘地踏在那漆黑的棺材顶上,一个身穿红衣的秀丽女子此刻正满目哀怨地望着她。
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段小姐,”槲月感慨道,“你跟我想象中一样漂亮,只是……有些伤心。”
秋水眼中浮起水汽:“小姐是被封在这里的,每天只有一小会可以借助怨力离开封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被封印在本该封印了神物的谯明洲,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段千红闻言,眼中有万千话语想说,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她急得眼中淌出血泪,划过她白皙的面容,一滴一滴砸在黑色的棺材上,激起滋滋的黑泡。
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像是在为她的眼泪而停留,空气中弥漫起呜呜的风声,像极了一个女子哀怨的哭声。
“小姐是段府千金,出生那天有霞彩降世,”秋水哽咽着开始讲述,“本来段府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极为受宠,可是后来……在小姐六岁的时候,府里来了一个道士,他说小姐身怀神物溯业莲,就存放在她的胸腹之中,此宝可通天彻地,是稀世珍宝,但宝物与其身体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不能强行取出,唯有……”
“唯有什么?”槲月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追问道。
“唯有她……”秋水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她怀孕时将宝物连带着子宫一起剖出体外,才能保住溯业莲的根系。”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耳边瞬间嗡地一声,只觉得腿都有些软了,喉咙口有什么散发着腥气的东西欲喷薄而出,臭气熏天。
她干呕了几声,却怎么也呕不出来。
“段府本来是不愿意的,所以向外放出话段家女一辈子不嫁人,这样也能将宝物留在段家,小姐也不用……”秋水顿了顿,“当年知晓宝物之事的下人全都被处死了,留下的也都是想要瓜分宝物的人,所以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向小姐透露半个字,她也从未出过段家门半步,若是能一直这样,倒也不错。”
“可是谁知那唐世镜,恬不知耻地翻进了段府门墙,勾搭小姐,甚至引诱小姐跟他做那种事……”秋水悲愤至极,怨恨的目光如钉子般甩向那棺材。
“别说了。”槲月制止。
段千红的眼睛已经变成一片血红,干涸的血泪沾在她雪白的脸上,像是一片梅花落在了雪地里。
后面的事她应该都能猜到了,负心郎和见宝眼开的家人,对弱小而不谙世事的女孩进行了一场围剿。
时临的嗓音有些干哑,眼底通红,他低声道:“溯业莲本是创世神的宝物,本应该在深山老林里出世,怎么会托生在一个女子胸腹之中?”
槲月冷笑一声:“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神的一次回眸。”
神落下一滴水,在人间就变成了湖泽大海。
神落下一颗籽,在人界就变成了良田万顷。
神的一次选址不慎,就让一个女子度过了不幸的一生,还害了全城的人。
她现在大概有些理解,为什么世界的神明完成使命之后,都要在天道的指示下陨落。
力量太过强大,对人世来说,随手一挥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