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就连阿紫这个名字,都是她当年见他一身紫罗裙随口叫的。
没有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他何尝又愿自作低下与他相比。
“不过是一卑贱画师,怎就得你如此青睐。”
他回过神时,手腕多出了几道深红掐痕。
脸边泪珠悄然滑落,砸在金色木板上,未等渗入就被午后烈阳蒸发。
*
清风骏马飒飒,白云妙君悠悠。
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玄凝一身藕色织金圆领袍,飒爽飘逸的马尾随风摆动,引了无数路人注目。
偶然墨香味入鼻,玄凝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城东画院。
她抬头望着画院二楼,窗户正开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若他无事,此时应该还在楼上作画吧。
一想到他,玄凝眼皮跳了跳。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她正要扬鞭离去,却听到有人唤她。
“小殿下,留步。”
喊她的是一位身着浅川蓝衫的女君,气质不凡,看着不像寻常女子。玄凝总觉得眼熟,一时之间却也记不起是谁。
她翻身下马,牵着墨云停靠路边,颔首行礼,问道:“女君是?”
女君笑了笑,看着身后城东画院的牌匾道:“大家都称呼我为画院夫人,或者黄夫人。”
玄凝的脸仿佛被冻住,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盯着眼前温柔貌美的画院夫人,她心中竟生出一丝慰藉。
棠宋羽的审美水平倒是不错,这样的女君谁能不喜欢。
见她呆愣,黄夫人伸手晃了晃,问道:“小殿下?”
玄凝回过神,勉强笑道:“久闻黄夫人盛名,如今一见,确实名副其实。”
“小殿下,客套话就不用了,我叫你是有事情想问殿下。”
黄夫人瞥见她身后马匹,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己都未曾找上门问她,却被她主动拦下来问话。
玄凝也是感了兴趣,将马绳栓在路边树干上,跟着黄夫人进到画院。
院中看似人多繁杂,实则井然有序,晾画装裱,指导教学,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各司其职。
漫步走过水廊,池水清澈,有金鳞红锦在其中欢游,泛起圈圈涟漪。
玄凝原以为黄夫人是要带着她进到画院深处,却不想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严声问道:“你为何要逼他?”
“他?”玄凝皱眉笑道:“黄夫人指谁?”
“殿下冰雪聪明,当然知道我说的是谁。”
玄凝盯着她半晌不语,转过头望着池中之物,再回眸时,眼中已无温度。
“黄夫人是来为自己的侽宠讨个公道?”
“什么侽宠,君子兰是我府上乐师……”
“乐师?呵,文人就是喜欢附庸风雅,养个面首都要冠个职称。”
想不到她会这样说,黄夫人满眼失望道:“……原来小殿下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以为你与长公主能有所不同。”
把她和长公主相提并论,玄凝气笑,神情不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轮得到夫人你来教训吗?”
“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是我将君子兰视作自己的孩子,你如今伤他又轻贱他,我自然要管。”
“你把他视作自己的孩子,难道我就……”玄凝一怔,又重复说了一遍:“你把他视作自己的孩子?”
黄夫人拧着眉心山川,沉声道:“是啊,我膝下无子,刚见到君子兰的时候,他年仅十二,我见他生得瘦弱却刻苦用功,不免多了几分关注。”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冒犯视线,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紧接着,就听到玄凝怀疑问道:“敢问黄夫人今年贵庚?”
“我与天子是自幼相识,你说我今年多大?”
那是比她阿媫还要年长了,玄凝慌忙赔礼道歉:“黄夫人,我不是有意冒犯,这里面有些误会……”
“有何误会,你倒是说说。”
黄夫人不愧是黄夫人,被她惹恼了还能沉下心来听她说话。
玄凝狗腿地挽着黄夫人的胳膊,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
她讲得绘声绘色,黄夫人脸上的神情也是缤纷变幻,尤其是听到天子派人盯着她们时,脸色瞬间犹如风雨过境,只剩下冰凉和哀伤。
“我和君子兰,并非传闻中的关系,我不过是见他颇具绘画天资,对他关照了些。我见他被同龄欺负,便邀请到我府上做乐师,他抚琴也只是恪守本职,暗诉衷肠更是无稽之谈。”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失魂落魄的往池边靠近,扶着阑干自言自语。
“她居然派人盯着我……她怎能……”
知她在说天子,玄凝识趣,没有追问下去,半倚在阑干眺望着远处。
好个棠宋羽,被误会了也不解释,是想借机让她死心吗。
他一心想躲,她偏不让他再逃。
微风携着池腥晃过她身边,既吹不皱她的眉头,也吹不落她的嘴角,倒是将她返程的脚步吹的快了些。
她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身姿轻如莺燕。
皦日当空,路旁杏树枝叶繁茂,多数褪去嫩黄,只留满目翠绿。
不知不觉,已是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