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如他所料,她果然不服气地说:“再来。”
“好,这一次三局两胜。”
山顶本就旷然,殿内无人说话,便只剩下落子清脆,和偶尔传来的猫呓。
有了先前失败教训,玄凝卯足了精神力,时刻注意对方落棋位置,小心推演,但终究不慎连输两局。
到了第三局,黑子已无先前气焰,被拿在手中反复磋磨,迟迟不落。
淡定如仙人,对方并未催促,玄凝便有足够时间去考虑,反复衡量结果才落子。
棋盘上黑白撕咬,前期黑子欲成势,奈何白子紧咬不放,将其牢牢钳制在白笼之中。到了后期,黑子一边围剿白子,一边尝试突破白子围困,二者僵持不下,直到两罐空然,满盘皆落子,无人胜出,亦无人落败。
平局。
即便输了三局,但能和镜释行下成平局,已经是她目前最好的成绩了,玄凝揉着太阳穴,无意识叹气道:“你赢了。”
镜释行的目光还落在棋盘上,闻声抬眸道:“再来。”
“还来?我还要去……”她本想说去练剑,但一抬头,屋外已是黄昏,夕阳的金光照射进来,将仙人的银白长发泼晕了大片金亮,乍一看好像异邦的金发美男,尤其配上眸中的金纹,使其更加像一尊崇高的神仙。
若不是他的眼睫还会扑扇,玄凝都要以为这是一尊雕刻的惟妙惟肖的仙像。
仙人目光灼灼,盯着她把话慢道。
“这一次,五局三胜。”
他老人家到底怎么回事,棋瘾犯了?
玄凝试图找些别的借口推辞,正好里屋传来猫叫,她赶紧站起身道:“哎,一定是花皮们想我了,我去看看。”
动作迫不及待,连桌案都被她往前推了半格,碰到地上堆成山的书册,“轰”的一声砸落在地,她回头看了眼,但完全不打算捡,生怕留下来就要被拉着下棋。
一声短叹中,镜释行无奈起身,将散落遍地的书册捡起整理,目光触及淡黄封皮的字迹,他隐约记得那日前来,她慌张藏于身下的书册,就是这两个字。
听到翻书声,刚把猫抱在怀中的玄凝忽然面色一僵,连人带猫直接冲了回去,“镜释行!不许动!”
人还未至,略显窘迫的声音就飘荡在殿内,镜释行放下手中的剑籍,抬眸疑问道:“嗯?”
这个厚度,不是那本。
玄凝身心皆松了口气,抱着猫摇头道:“没事,怎么能让师甫为我整理,我自己来。”说着,她便把猫放了下来蹲身整理。
猫咪晃着脚步朝他靠近,镜释行不动声色挪了位置,未被察觉的粉红耳根也跟着躲到了阴暗处,幸然叹清凉。
“喵…喵……”
小猫见没有人理它,急的发出短促叫声,刚长出的毛蓬松柔软,像一只会发出声音的绒线团。
“绒线团”晃悠悠地爬到了脚边,玄凝瞥了一眼,生怕待会儿站起来时会不小心踩到,便腾出手将它往斜对面推,“去,找你阿媫去。”
镜释行:“……”
不知小猫是听懂了人话,还是听懂了敷衍口吻,委屈的喵了两声,又朝镜释行爬去,只是还未等它爬到一半,一堵透明的墙将它搁在外围,无论向左还是朝右,都无法绕开。
小猫不解的来回打量,最终选择卧倒,在地板的怀抱中磨蹭打滚。
为了拖延时间,玄凝已经是将手上速度放到最慢,一本剑法来来回回堆上去拿下来,横竖就是不见仙人起身。
他是铁了心要用下棋锉她意志。
“咚——”最后一本剑法还是落在书堆上面,玄凝一屁股坐回案边,抱手哼道:“来吧,师甫想玩,我奉陪到底。”
余晖沉没,红鲤飞跃,两山夹岸处的云海褪去了绯红,以深海处的暗涌之姿迎接湛蓝皎月。
入夜后,凌云山峰笼上了水雾,唯崖边风息盛鼎,如蝶蜕般剥开层层浓雾,将交错的浅浅呼吸放大在八角梁下。
黑白轮替交换,不变的是眉间挥之不去的苦思冥想,伴随着一声清脆,玄凝倒头趴案,无力呻道:“这一局我分明可以赢的……”
“嗯,目有所视,必有所失。”
镜释行双指夹住黑子轻叩着瓷罐,“剑法如棋法,在于精通悟达,而非积量累行,以你此身剑法行与世间,足矣;但若想在宗门比试脱颖而出……”
棋子落罐,他看着阖眼闭目的女君轻叹:
“难。”
“修习剑道需心无旁骛,你虽有天赋,却不善修心,恐不能行远。故此为师让你熟背静心诀,便是想让你修心辅道,以固剑法,成剑心。”
论剑,论为首,剑其次。见长而不卑,短而省思,为论;知艰而不畏,愤不蔽目,为论;逢危知进退,稳而观六路,为论。
他说得头头是道,小猫趴在床上听得沉沉入睡,甚至还发出了呼噜声。耳朵捕捉到声音,镜释行低下头,嘴边的教诲也悄然而止。
何止猫睡着了,就连趴在案边的女君都张着嘴呼呼大睡。
之所以下棋,便是为了教会她修心,结果一番苦心,皆化成助眠梦影。
罢了,日后慢慢教。
如果她愿意听的话。
刚要起身将人送回里屋,他一动,面前人又打着哈欠缓缓醒来。
“咦……师甫你去哪,不继续下了?”
“不了,你近来少眠,早些歇息。”
身影走出了殿内,还不忘关上门,将夜晚的寒风挡在外面。
玄凝托着脸腮,望着未收走的棋盘,抬手将其中一颗黑子拿去,填上了白子。
原本处于僵局的白方,因这一子落而串联,置身黑暗中,宛如闪烁芒星。
“剑心即我心……可我有吗?”
她眼底浮现一丝嘲弄,起身时,长时间盘坐的腿有些发麻,玄凝撑手缓了一会,才直身回到榻边坐下。
这个问题,就交给后天论剑大会上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