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檐铃,珊珊鸣澈。
疼痛并没有到来,剑风拂面,掀起了美人平淡的眉心,却掀不开紧闭的眼帘,直到一声低笑,如穿过山间的狂风,满载寒露与秋霜,顷刻间抵达喧哗的海面,将所有纷乱思绪沉底。
睁开眼时,女君正笑着望他。
身后的剑穗还在摇晃,和她被风扬起的发丝一样。
她大抵又是跑着过来的,不然怎么会在秋雨后的凉晨中,出了满头的汗。
启唇欲唤,大脑却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忘却了有关她的所有称呼,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眸光随她而流转,望着她敛了笑意,沉声问责,那怨狠的目光瞪在脸上,好像也如尘般轻飘飘,没有分毫感觉。
时间的流逝,原来会慢到连心跳声都被放大加快。
而他却后知后觉。
寒刃依旧定格在半空,持剑的人恨不得把嘴撅到天上去,忿忿道:“殿下一回来就教训我,我哪里说错了,他就是个狐狸精,留着只会祸害殿下。”
“他祸害我,你生什么气。”
“殿下!你就是被狐狸精迷惑了心智,敌友不分!”
“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写字,神志不清,急需抄写一百遍《论君规》。”
那嘴角瞬间掉下来,跟金秋里的苞叶似的,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只能朝着一边斜落。
见她总算肯消停,玄凝按住停在半空的手,随之在她身后点了几下,将受阻的行脉重返通畅。
利剑被强行按回了鞘,云泥见瞪她没用,一转目光,又瞪回了男子。
“别以为殿下回来你就能够安然度日,晚上梳头的时候小心镜子里有人哎哎哎疼——”
玄凝捏着她后颈上的腱肉,眯眼笑道:“你想做什么?”
云泥心虚地撇嘴,“没、没想做什么。”
顶多想了一下月黑风高,入室作案。
摁在脖颈上的手勾过肩膀,轻易带着人转了一圈,又往院门方向送去。
“回去告诉庄主,今晚的接风宴我不去了,有事明早来。”
“为什么?庄主这次可是把接风宴定在了步天楼。”
“那又如何。”
自家殿下离开了数月,自然不知城中新鲜事,云泥咧着嘴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步天楼……”
想起某人,她眉梢一挑,故意提高了音量,“步天楼上月新来了一批漠北男子,个个身强体壮,舞刀弄枪,殿下见了一定会喜欢。”
“确定不是你喜欢?”
“殿下以前不也经常看……你怎么又掐我?”
汀步两边是人工挖造的浅塘,玄凝恨不得一脚把人踹下去,让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让他听见,她怕是又要吃闭门羹了。
余光偷瞄,倒是有些意外。
美人居然还在望着她,眼巴巴的像只等待喂食的白猫。
推人的手上瞬间用了力,“不去不瞧不希罕。”
走了几步,云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回头想问时,却见自家殿下已经回到檐下,任男子拿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帕子给她擦汗。
“……”
手段可真下三滥。
棠宋羽神情专注,手上动作温柔而细致,沿着眉梢一路向上轻点,连微卷的细发都小心用小指勾拢,别在发端,再用软帕抚平。
一心用在她身上,旁人再凌厉的眼神,也钻不进余光。
檐铃静淌,摇风微凉,琥珀眸中倒映的面庞,忽随落叶而神伤。
“殿下……”
小别又重逢,美人开口不问她来处,不问她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不问她在医馆听闻他被请去辰宿庄多日未见人影,心之忧急,奔之倥偬。
只问她——
“可否……放我离开?”
那只刚刚还在她脸上轻抚的手,随话语一同离开,目光一路跟随,最终落到他垂落的眉眼,玄凝不知其故,只好自作主张地揣摩道:“你怨我?”
“是怨我回来的太晚,害你被阿媫囚困,还是怨我刚刚没有替你辩驳,反而默认了你是狐狸精……”
总不能是怨她以前多看了几场妙郎表演吧,苍天可鉴,那是别人花钱点的,她只是捎带着余光,浅浅地欣赏了一下。
琉璃触及她垂落身侧的掌节,眸光渐盈朗,青袍亦生烟,隔着水雾宛如山中翠潭。
“不怨。”
声音很小,小到可以听见有水滴砸在松纹石板上,跨春风,续秋雨。
棠宋羽抬起眼帘,刚要坠落的莹玉挂在脸颊,望着她惑而闪烁的眼睛,喑哑缓道:“我不怨殿下。”
玄家于他有恩,他怨不得。
“我……”望着她抬起的掌心又放下,涌到嘴边的声音近乎哽咽,“我念殿下……夙夜难眠……”
“什……”玄凝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慌乱,尤其是美人泪眼婆娑,说他想她想得日夜睡不着觉。
但当看见白衣身形不断靠近,似要将她揽入怀中时,玄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哪知她这一退,怔得美人眼底溢出的情愫也退却。
棠宋羽几乎无法扼制脑海里的画面,那个她在他人怀中亲吻的画面。
是真的。
不然她为何退步,为何躲他怀抱,为何相见至今,还不曾触及寸缕,碰他分毫。
眼泪会弄脏手,怀抱会弄脏什么,脏了她的衣衫?还是心情。
转身进屋,她也没有拦着。
时隔一月,她倒是成了真君子,怕不是在外面寻到了新欢,对他没了兴致。
木门吱吱悠悠,合上时只轻轻闷哼,玄凝直愣愣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疑惑拍门道:“你关门作甚?不是想我吗?”
“不想。”
门后身影倔如梁柱,连嘴唇也圆合上翘。
“不想,不念,不希罕。”
“……”
他怎么又学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