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焰纷纷落,落在腹身,微微灼热,足以驱一方寒。
一连躺了两天,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已是太久。玄凝活动着手脚,惊觉内力充盈,身子也灵活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疲倦沉重。
这雪,准确来说,是焰苗,要是能搜集起来就更好了。
可惜,这些雪花大小的焰苗,只想着钻进人和生物的体内,根本不沾附任何易燃的,或不易燃的事物上面。
不愧是神,精准施恩,一点也不带多给。
玄凝翻身跃下城楼,稳稳踩在了台阶上,沿路往下走了两个拐弯,她就找到了铁骑卫口中的,失魂落魄的男子。
男子正坐在石阶上掩面哭泣,似乎对她的到来很是不满,抱着怀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就让她走开。
“怎么,见我没死成,你很失望?”
此时的碦利什耶受不了半点玩笑话,闻声顶着张哭丧脸回眸瞪着她:“玄凝,你太过分了!”
玄凝抱手一斜,靠在墙边,问他:“哪里过分?”
“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才哭的!我是为这场雪!这场早该到来的,堪称神迹的雪!”
他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合理又无辜的宣泄口,宣泄之后,他仍不满意,搂着云泥的骨灰,手指天空的时候,浑身都气得的发抖。
“既然宽恕世人,为什么不早点施恩?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再装模作样地撒点恩惠,让世人更加崇神拜礼,让千万人甘愿跪地磕头,为你们献上一切,你们应该很沾沾自喜吧?神天神天,一群坐井观天的□□!”
他估计是学云泥生气的样子,说完还到处砸拳,砸到玄凝的时候,她也不躲,只瞥了他上下一眼,吓得碦利什耶果断甩手,将拳头落在了自己脸上。
讲笑话的伶人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雪越下越小,遮挡原本天色的焰层逐渐分离,玄凝看在眼里,不禁开口:“人心有善恶,说不定神心也是如此。”
“你少来安慰我。”碦利什耶揉着被自己揍红的脸,唏嘘不已:“我才不管神心是善是恶,我只知神非同类,今日施恩来日谴罪,指望祂们这群□□,倒不如指望自己。”
玄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不出来,你还能说点有道理的话。”
神这种看似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的确算不上是同类。
或许正因如此,人才能对其敞开心门,道尽扎根在心底的执念和愿景。
最后一朵焰苗飘落手心,重获新生的人间置身雪霁天色下,无不耀眼。玄凝坐在城墙上,俯瞰着远处——被解除禁令的人们自发走上街头,将吟诵齐声道与天上虹光。
仰望着五色云焰,悲伤油然而生,在胸口四处蔓延,形成了心口阵阵痛楚,又不知为何,只能吸气揉鼻,试图制止那股面临失控的强烈情绪。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入眼是铜牙制成的指环,轻轻旋转,便有尖牙露出,玄凝疑惑地拿在手上,细细打量,忽而上涌的冷风呼啸穿拂,将沿瓣的花露点点吹落,如珠雨砸落手背。
“不对……沧灵……分明是两位神旦……”
“是谁……你是谁?”
“两个神旦,两个神旦……”玄凝生怕自己又忘了,一路念着跑到城中,抓住了正以新任城主的身份登台树威的沧灵神旦,不等喘上一口就问:“神旦……神旦……”
“嗯?”碦利什耶疑声问道:“你不是说不来吗?”
“神旦……”
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嘴里重复念着同一个词,碦利什耶感到奇怪,余光瞥见台下众人,他们也正不解地猜测着。
“世子殿下。”
玄凝正蹙眉苦思,一只手轻轻牵过她的,抬眼见那人嘴角轻勾,额间神纹如记忆中般的夺目红艳。
“神旦……萨……耶?”
那双倒映她惊怔面容的眼睛,在听见轻唤后,眸光闪烁。
“嗯。”
“你长得……好像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
萨耶垂眸笑了笑:“哪里不一样?”
玄凝来回打量道:“嗯……我不记得你原来的样貌,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
又或者,他从来是这幅容貌。独属于朔北雪地之上,如凌冰花般凌霜傲放的坚毅不拔,又极具神性的容貌。
“殿下。”萨耶缓缓跪地,捧着她的手,轻落了一个吻。
“此间容貌会被岁月轻易更改,殿下只需记得,此心因你而生,亘古不变。”
“因我而生?”
玄凝蹙声不解,视线里的容貌却开始恍惚,她看见碦利什耶一脸紧张,又看见萨耶咬住了指尖,抬眼不舍,无论如何变化,额间那抹神纹始终不动,玄凝沉默着,上前拥住了它。
身上有两股力量,一个搂在身后,紧紧相拥,一个推在肩膀,试图分开,但又不敢太大动作,只附在耳边问道:“玄凝,你发什么疯?”
她置若罔闻,只是紧搂的手忽而一松,垂垂落在了身侧。
“我现在装晕,应该还来得及挽救神旦的名节吧?”
碦利什耶愣了一下,随之冷笑:“你试试?”
罢了。
玄凝拿出别在腰间的面具,戴在了脸上,扶手而起,碦利什耶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要碎掉了的琉璃珠子,攀沿了无数血丝。
“碦利什耶。”
“干什么?”
“你还记得神旦萨耶吗?”
“萨耶……”碦利什耶想了一下:“单字的神旦并不多见,兴许神书上会有记载。你问他做什么?”
“……随口问问。”
说是随口,碦利什耶见她黯然垂眸,默默将名字记住了,可待他翻遍大巫搬来的所有神书,逐字逐行地查阅,也都未能在神旦名录中,找到她口中提到的姓名。
“萨耶……”
他的呢喃,被过路的大巫听了去,搂着黑猫回眸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