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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Chapter.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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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暮春里,岁物逢新生。

春末的惊雷震碎黎明浓雾,破晓时分,浩浩钟鼓声中,燧焰相继盛放彝坛上空,望朔北昏天。

沉重的号角声在细雨中漫延,天子跪而拜礼,饮五色酒,泼洒祭坛。

号角暂休,往日徘徊庙檐上的白鸟不见踪影,一时间,万物仿佛陷入沉睡,玄凝仰眸望着苍白落雨,沾染湿润的脸庞,在安宁中泛起回忆的水花。

很快,第二声号角再次吹响,作为征战沧灵的主帅,玄凝战甲及身,手捧玄家军旗,步步登阶,跪拜娲祖。

祝英魂得往生,祝生者得安定。

玄凝端起奉行使呈来的五色酒,浅抿一口后,倾倒在祭坛上,离去时,冥眸含泪。

她想云泥了。

直到第三声号角吹响,殿前广场上躬身跪立的百官,才得以端起地上的五色酒,向天祈敬,再行饮下。

雨落无声,淋在倒映火光的玄甲上,形成了一层朦胧水汽,雨水顺着沟壑流经鳞纹,最终滴落祭台,周而复始。

春雨不觉疲倦,眼见天色昏暗,广场上人影执伞匆忙,仍绵绵落着。

玄遥轻轻捶打着腿膝,抬眸望去,自家殿下还在娲祖神像前跪着。

天子凤体不宜淋雨,祭典仪式告落后,她便被奉行使请到神殿里跪着,依她的性子,怕是要跪到清明子夜。

此时此刻,祭台上只有寥寥几人,玄遥接过侍卫递来的油纸伞,刚要上前,一旁的奉行使出言拦下了她。

“祝主且慢。”

娲祖庙门口,车马络绎不绝,小路人声虽微弱,却因过于密集,汇聚在耳边,倒也算得上纷纷攘攘。

昏黄车内,颀长无瑕的手指扶在木窗,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举目望去,漆黑的道路上,到处是打着灯笼的人,高低错落,排列不一,攒动如山中烛蛇夜猎。

余光瞥见庙门口多了道玄色身影,以为是她,但待看清楚衣着图案,棠宋羽只听见脑袋“嗡”的一声,周身便陷落冰冷的黑暗。

女人身着玄袍,四兽五灵聚集在衣摆,在灯笼下散发着锋利金辉,一经出来,立马有人围了上去,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身旁撑伞的侍卫便立即出手,将人拦下。

山阶多青苔,有人不慎滑脚,侍人一个没扶住,摔了个哎呦响。

哄笑声中,黄靖宗也顿步停在跪身人阶前,视线不经意略过,倏尔朱唇翕动,语气颇为意外。

“哦?他胆子倒是不小。”

黄靖宗慢悠悠走到车窗前,视线里,窗扇紧闭,她上挑着谑笑眼角,用瘦长的指尖缓缓划过窗格,沙声轻佻道:“许久未见,小美人怎么一见到本辅就关上车窗,难不成是……害羞了?”

车身轻晃,青禹皱眉跳下了马车,“车上坐的可是安平世子的夫人,黄大人身为一朝首辅,说话注意些分寸。”

“呵。”区区一个童侍也敢来教训她,真是狗随主人。黄靖宗摇了摇指尖,暗藏在人群中的影卫看到信号,随即从后偷袭,擒住了青禹的双手,一脚踹跪在地。

“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黄靖宗陡然提高了音量,慢悠悠道:“本辅只是想找过往床上之人,闲聊几句罢了。”

人未动,蜚风起。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棠宋羽蜷缩在角落里,原本泛红的掌节如今被攥的苍白发紫,又止不住的随身子颤抖,一如他紧闭眼帘上,于风海飘摇的纤草。

青禹挣扎了几下皆无果,对方无论是身形还是力量,都明显在她之上,若她一味反抗,恐怕会被对方打晕,世子夫人身边一直有隐寸暗中跟着,想必此刻已经去通知世子殿下了,她要做的,应该是见机行事,而非硬碰硬。

真是的。早知如此,她就不威逼利诱吴大鹅,把接世子回庄的宝贵机会让给她了。

这一脚下去,应该够他卧床修养半年。

“身为首辅大人的陪床却投靠了玄家,真是吃里扒外的淫甥,枉费大人的一番宠爱。”

“男子生得滥情好淫之身,如不严加管教,可不就成了随处立身的莮犬,闻见年轻俊貌的女人,就摇尾乞怜,跪求恩宠。”

“瞧大人说的,我都要心疼世子殿下了,放着世家清白碧玉不要,娶了一个光脚沾尘的。”

“这世家公子哪能跟沾染风尘的比,他们懂得多,花样也多,世子年轻,一时被男色迷昏了头,倒也正常。”

“一个巧舌如簧,颜之厚也,一个自持清高,谄媚鲜耻,倒还真是般配。”

说完,交头接耳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窃窃偷笑。

黄靖宗似乎对周围的议论很享受,尽管有一两处不同声音令她不满意,其余的,她巴不得命人撬开车窗,让小美人好好听听。不过当下,她还是要装作一副被误会的摸样,继续用模棱两可的话,随入夜渐大的阴雨,扎进男子心中。

“世子夫人只是在成亲前,入夜应同窗好友盛情相邀,在本辅庄中留宿了一晚上,并非是承欢取乐的床宠,还请诸位莫要胡乱编排,万一被世子听见,本辅怕解释不清,令她误会于我。”

“入夜盛情相邀,恐怕这人啊,也是盛情赴约呢。”

“这正经人家的男孩,哪个会深夜留宿在外,想来他的阿父,定然也是个夜夜敲门求欢的春猫。”

“唉……希望我家小儿,能娶个冰清玉洁的男子。”

都是些无中生有的话,青禹皱眉望向车身,棠宋羽曾被黄靖宗派人绑走这事,庄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从吴大鹅那听来的。

棠夫人身形虽高挑,却弱小不经吓,此番阴差阳错与黄靖宗撞上,定教他吓得三魂七魄都作飞烟,青禹不指望他下车救她,她只求他能老老实实待在车子里,等待世子殿下的到来。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此地又是供奉娲祖的土地,黄靖宗充其量鼓动旁人闲言碎语,断然不敢做出上车强掳之妄为。

但,她还是低估了黄靖宗那张不饶人的嘴。

只见她故作恍然地拍了一下手,将正在交头接耳的人们的注意力,重新拉拢回身,随之敲了敲窗格,假惺惺关切道:“世子夫人之前落下的衣袴,本辅还好生留着,不知小郎夫何时来取?”

“!!”

明知清白二字之重,她还要说这种话,将人往绝路上逼。青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呵声制止道:“黄大人!我家夫人从未见过你,更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侮辱!你眼里还有没有王臣之分!”

“从未见过?呵,那你说,事到如今,他为何不敢打开窗子,为自己辩上个一二。”

“本王的夫人不善言辞,又生得一副君子风骨,污言秽语恐浊耳,便也不听不进,更不愿与小人斤斤计较,还望小人……哦不,是黄首辅你,莫要强君子之难。”

人声先至,神庙门口却不见玄甲身影出来。

朦胧雨线混淆了影卫视线,刚想拔剑,手上忽而一凉,积水的洼地上,陆续砸落三两根长短不一的手指。

见状,黄靖宗略微变了脸色,沉眉退后半步,后背却意外撞上了冰冷坚硬之物。

寒意瞬间攀升头皮,身后撑伞的“侍卫”却不紧不慢俯下身,附耳低语。

“黄首辅是在找我吗?”

她眼中的畏惧和难以置信着实有趣,玄凝勾唇讥笑,拿着夺来的伞走到青禹面前问:“哪些人?”

身后影卫早已倒地,青禹揉着手腕,激动指道:“除了她!她!她俩!其余全是!”

暗红的油纸伞向上割开漆黑沉闷的天幕,下落时,草木寒颤,坑洼动荡。

“动手。”

说完,她匆匆上车,青禹也顾不得报复,朝黄靖宗瞪了一眼,便登车而驾。

只是靠近车门坐下的时候,青禹忽而闻到了烧焦的糊味,细闻,焦糊之中,仿佛还夹杂了一丝血腥。

马车调转方向,朝山下徐徐奔走,片刻在女君的命令下,金攀铁马塞春雷。

言语带来的威力,能令深陷过往泥潭的人,做到何种程度。青禹知道,却难以理解。

顶替被舅舅卖于质官换取粮食的母兄,戴上镣铐给大人物做痰盂,青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朝一日她逃出去,定苦学武技,将这些人碎尸万段。哪怕偶尔心灰意冷,她也会不断宽慰自己——人心险恶,所错非我。

但不是所有人,心志都如她这般顽强不屈。

马车平稳停在路边,青禹顾不上礼节冲进医馆询问,得知医师正在后院用膳,立马钻门入院。

“医师!医师!”

“怎么了?可是你家大人……哎哎?”

岑煦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嚼完,就被青禹连拉带拽,带到了女君面前。

封闭的诊治间,空气中弥漫着禽羽燃烧的臭味,待看见她怀中的男子,岑煦惊地一声吞咽,忙命医佣备冰水,自己则转身去净手,取来医匣摊展。

“殿下……”青禹束手无措地站在一旁,“我不知道夫人他这么……这么……刚烈。若我知道,定驾车离去,不予她们说三道四的机会。”

“无需自责,你即刻去辰宿庄,遵照记忆把隐寸带回去的人逐个确认,宁可错认不可放过。另外通知天蜻,行动提前,子时天子回宫,让他准备好。”

“是!”青禹得了命令,匆匆离去。

她一走,岑煦就沉着脸色催促道:“世子殿下若是还想让他用手伺候,就赶紧去净手帮我。”

“嗯。”

“真是……他到底怎么想的,伤口上全是血余炭,难清死了。”

“他后悔了。”

门外,玄凝垂眸搓揉着双手,干涩喃道。

“那他也不能蠢到用手去灭火!”

她语气忿忿,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谨慎:“先前那次,柳予安说他可能有无喜无望离魂症,我还不信,现在我是又信又服了。他这回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来接我,遇到了黄靖宗。”

“嘶——又是她。”

沉默片刻,岑煦若无其事问了一句:“这一回,能扳倒吗?”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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