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宋羽拎着兔子——怕它被柴烟熏烤,在她们谈论城中近况的时候,从她怀里拿走放回了竹篓。一手接过竹签,道:“好。”
尽管他很小心,浅尝之后,唇上还是沾了几点星光,几片斑驳霜雪。玄凝端着笑意,手里的红豆糖丸子吃起来也仿佛更甜了般。
“好……好烫……”她看得过于专注,一个分神,不知不觉咬了一半丸子下去。柔软的豆沙流裹着发麻舌尖,玄凝狼狈地吐掉,张嘴哈着热气,试图让五月的夜晚替她分担一些灼烫。
棠宋羽背上竹篓,回身就看见她仰面朝天,闭目张嘴的模样像是经不住热气,要吐出灵丹,变回原身修炼了。
感受到一股微凉的风拂面,玄凝缓缓睁开眼,棠宋羽正站在面前,不知要做什么,看了半天,又退了半步。
“你想做什么?”
有人挑担而过,事关方才的心中冲动,棠宋羽闭口不谈,只道:“阿凝的嘴角,沾了糖霜。”
“哦。”玄凝扬起下颏,“帮我擦掉。”
“……”
棠宋羽拿出了帕子,她却摇头叹气,像是被煞了风景,撇嘴嫌弃道:“不知我口味情有可原,竟也不识我趣味……我这一走,怕不是将来面对面站着,你也不认得我了。”
“……”
棠宋羽攥紧了手帕,跟在她身后,垂眸不语,半晌在她好心提醒下,咬了一口糖丸子,只觉得馅料里混进了莲子心,苦得满腔呕涩,艰难吞咽下去,又是一阵恶心涌上。
“如今城中男子无论长相都不敢出门,棠棠容貌浑然天成,岂不更容易被坏觊觎盯上。这可如何是好?”
酸楚在心口汹涌澎湃,五脏六腑的纤细红线都被同一句话语扼紧,狠狠地向外扯着,向她的背影,不顾死活地拉扯着。
“那就带我走。”
几番风暴轮回喧嚣,岌岌可危的高塔再承受不住滔天巨浪,破碎,倒塌,落水轰然。
冰冷的海水没过肩膀,呛入肺腑,棠宋羽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压抑不住的咳嗽。
他咳得用力,像是要把脏器都咳出来,玄凝生怕他吐出一口血来,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怎么了?怎么咳起来了?”
她一着急,便将手里的东西全撒开了。荷叶纸包的丸子落在地上,扑棱棱地滚了两圈才停下,尾随一路的野狗趁机上前叼走,转眼消失在晦暗小巷。
碍于他背上的竹篓,玄凝只能扣紧了腰身,让他的身子不再躬下去。这样一来,他的额头便抵在她的肩上,她能接收到每一声咳,来自他浑身的震颤。
“阿——咳!咳!凝——咳!咳咳——”
他极力地想要表达什么,边咳边说,玄凝一个字没听清,只好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我又不跑,你先缓缓,缓好了再说。”
他害怕她跑了,才会着急地深呼了几口气,将拥挤在身体里的肆意飞舞的蝴蝶,堵在心口以下。
“你的所有喜欢……我都会记住……”
棠宋羽抓住她的翻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生机,贪婪地不肯撒手。
“你说的趣味我并非不识……若无人经过……若无人经过……”
他抬起头,黑珍珠上蒙着的一层水壳,在她眼中一颗颗碎掉。
“阿凝……我方才是想亲你……我……”
为了证明话语真假,他用他被眼泪吻过的嘴角,轻吻她的,不等辗转唇上,玄凝别开了脸。
幽潭僵冻。
棠宋羽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剖身扒皮的兔子,此时此刻,血淋淋地曝光在她面前,供她一览无遗的观赏,玩笑。
“别多想。”
一只手顺着他的耳鬓滑至后颈,喘急的呼吸近在耳边,玄凝压低了声道:“有人来了。”
严肃冷冽的低沉女声,是他不常听见的,棠宋羽屏住了呼吸,生怕凌乱的呼吸,搅扰她的判断。
单数影子的话,房顶上至少一人。听声音,倒是热闹。
西北角巷,三人。
霜白的河流沿着青砖缝隙静静延淌,玄凝默数完周围的脚步声,心里有了把握,语气也恢复如常:“棠棠的魅力果然不容小觑。进城露面不过半个时辰,就被别人相中了。”
棠宋羽一开口,便泄了气:“又怪我……”
“嗯,怪你。”
玄凝戳着他心口,抬眸望道:“你总是出其不意坦露心声,惊得我心沸卉。”
“我想,我应该罚你留在身边,永远……永远地……糟了……”
她忽而向一旁倒去,棠宋羽惊慌无措地接过她的身子,顺着重势跪倒在地:“阿凝,阿凝?”
“嗯……”玄凝艰难地睁开眼,周身都仿佛被云雾包围,她努力地想要抬起手,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不知哪儿去了。
棠宋羽正要抱起她,靴底与瓦片摩擦而过,有人乘着阴冷的风声,从屋顶一跃而下。
“与其担心她,小男郎不如担心下自己。”
声音是从耳后传来的,棠宋羽心弦一震,俯身搂紧了怀中的女君。
“是你。”
视线里,一双藏蓝的粗布鞋无声停在面前,木鞘点地,方才还慈眉善目的糖丸子摊主,此刻拿着剑,轻挑起他肩上发带,油光布满的红晕脸庞阴寒笑着。
“怎么样,我做的糖丸子,小男郎可还喜欢?”
拜某人所赐,掉落的糖丸子上,只咬破了一层油炸后的酥皮。被女人漫不经心地拾在手中,收起笑容的面孔,乌泱泱坠着杀意。
“看来是不喜欢。”
剑尖扬起又落,棠宋羽闭上了眼,挡在怀中昏迷的女君面前,执著而坚定,刀刃将至,寒意席卷的身子难以自控地颤栗,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别怕。”
惶惶不安的内心,因她唇边一句微弱的呢喃而平静。棠宋羽不知她是装晕还是呓语,他只知此心既定生死相随,便无惧寒锋。
他只怕她死。
“铮——”
利刃碰撞,滑音刺耳。
有风过道,掀起眉间一圈涟漪。女人皱眉看向身后,只见方才还站在身后的同僚,如泥石塌陷般纷纷倒下。
而在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禁宵的锋芒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暗器无眼。”
玄凝提醒完,手上距离默默往外移开了点,女人冷哼了一声,也不知该是失望还是愤怒:“嫖姚将女,出手该当光明磊落,你身为血脉正统居然装晕使诈,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卑鄙如黄狗。”
一连串的话语如珠玑哒哒蹦出,玄凝不恼反笑:“今时不同往日,玄家现在就缺我这样的卑鄙无耻之徒,你说对不对,姥母。”
“姥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