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的空间很大。
室内的灯光偏暖,却不暗,角落里伫立的雕花宫灯一看就是实打实的老物件。墙上挂着两幅装裱精致的山水画,可以辨认出是出自近代名家之手的真货。更别提正中两米多宽的圆桌,乌木雕边,庄正沉稳,一整块白玉兰大理石做成的转盘亦是点睛之笔。
一行人进门后,荣欣德为赵秋婷拉开主位的位置让其坐下。
赵秋婷也不假客气,优雅地坐在主位。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荣欣德再抬眼,就跟才看到那位一直亦步亦趋的女孩似的,佯装不知地看向她问道。
“这位是?”
荣欣德的音量不小,这位跟着赵秋婷的小妹妹不可能没听到。然而即使有人跟自己搭话,女孩仍旧自若地站在大圆桌前,不落坐,也不局促,只是半垂着头,丝毫没有要将耳机取下来的自觉。
着实有些不尊重人了。
屋内几位黑衣人都不自觉屏息。
果不其然,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无视,荣欣德不禁眯了眯眼。
“怪我怪我,忘了介绍……老板,这位是常务的侄女。”还是雷豁央见势不对赶忙解释,他说着边为女孩拉开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继续道,“小妹妹,你坐这吧……等下我再把菜单拿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添什么菜。”
面对雷豁央的殷勤,女孩也没立刻坐下,而是脑袋轻微地向着赵秋婷的方向转了几度,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赵秋婷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她这才从善如流地坐下。
至此这落座的问题才算解决。
无声地放松。
这桌上甚至还没上菜,屋内的一众人却都觉得这短短几分钟跟一个世纪那么长。
看来这顿饭注定不能宾主尽欢了。
眼见气氛有些冷,雷豁央也随着自家老板落座,滔滔不绝地向赵秋婷介绍这福禄宫,打着圆场。
赵秋婷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端着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雷豁央。
“……这么说来,从前魄罗街上的生意现在都停了?”赵秋婷抿了口白如豆腐的鲜汤,问道,“徐实跑了,那么大的盘口,谁吞得下?怕是不容易吧……”
魄罗街便是从前本帮的老巢了,算是峡南最大也是最发达的文娱街,历史能追溯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
而当代的魄罗街说是峡南的地标之一都不为过,甚至刨开暗地里的生意,单看明面上的,都能给市政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
赵秋婷放下碗,面上笑容不变地看着下手这个正坐着的瘦削男人。
这样的一条街道,如今却被捏在面前这个危险的男人手里。
坐上的两个男人都清楚,这是在明知故问了。
但雷豁央仍旧激情不变地解释,连思考停顿也无,仿佛这其中关窍真的如同水到渠成一般毫无波澜。
“魄罗街的那几个店我们老板本来就是二股东,当前也不过吃下些徐实的股份成为大股东而已,余下的自然都是该拍卖就拍卖了……您放心,我们的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绝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原股东有优先购买权,该走司法拍卖的我荣某人也正常走了……赵常务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有这样的感叹?”荣欣德也不遑多让,同样试探道。
“哎哟,没有,我就是想当然了。”
赵秋婷不是喝酒的人,是以今日席上无酒。闻言她端起面前的果汁作势要敬荣欣德,嘴里道:“原来竟然是荣老板把那几个店面盘下来了……到底是财大气粗,有一间这么大的酒楼不算,还能拿下魄罗街,甚至……”
“还要吃下日县建材……”
这也能叫投名状?这不是摆明了威胁自己吗?
她笑得愈发温柔可人。
“荣老板,你真是好胃口啊!”
“哐啷”一声巨响,跟赵秋婷的话音一同落地。
杯子在地上炸开,玻璃中的透明果汁顷刻间泼洒在荣欣德端杯回敬的手上。
两人都没动。
顿时,室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抱歉啊荣老板,我失手了,你看这杯子多少钱,稍后把账单寄到市政来,我照样赔给你。”
瞬间剑拔弩张。
赵秋婷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毫无诚意地道歉。
而被砸了面子的荣欣德却没看赵秋婷,垂着头顿了两息,才稳了稳重新转过身将杯子放到桌面上。
这两息之间他想了很多,权衡着翻脸的代价,连安的暗涌,和当下的局面。虽然不愿承认,可他发现自己若是把握不住赵秋婷,便是再待来日结局也不会有所不同。
眼见着赵秋婷如此不客气,一旁的雷豁央饶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五大三粗的男人腾地一下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赵常务,您未免太……”
话才出口,就被荣欣德以不容违抗的姿态强势截停。
“豁央,带兄弟都下去。”
雷豁央的话梗着,却也立时躬身应答,“是……”
男人们鱼贯而出。
他出去时眼神询问荣欣德是否要把这位一直安静吃饭的“侄女”带出去,荣欣德摇头否了。
刚刚赵秋婷砸杯子时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屏息凝神,只有这个小女孩跟个没事人似的,连拿筷子的手都不曾抖一抖。
这绝不是一个带来见世面的“侄女”那么简单。
见识过叶满后,他对这种事情接受良好。
待清场完毕,荣欣德才再次开口道:“……赵常务,我荣某人虽然出身不好,但勉强算读过一些书,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之前话里对您多有冒犯,望您海涵。”
他先前的确有托大的心思,也不外赵秋婷发火。
这个女人可不是白手起家坐到今天的位置的。
在她面前,兰联帮没有倚势横行的资本。
“但请您见面也好,收购日县建材也好,如此种种,我都没有与您为敌的意思。”
荣欣德再次端起桌上的茶水,起身站在女人侧边躬身,看着她一成不变的笑脸,忍下心里的恶心道:
“我是来向您投诚的。”
他举着敬酒的手稳如泰山。
“峡南要发展,要经济……您也看到了,以我手里的资源,如果有您的帮扶,不难成为第二个龙头,除此之外,也能让那些还观望着的墙头草明白您不是要对他们斩草除根。”
“我希望兰联,能作为您在峡南立信的典型,和最亮眼的功绩。”
话到这个份上了,可以说荣欣德已经明牌。
果然,话说完女人就变了表情,还是笑,只是笑得没那么温婉可人,倒像狐狸似的笑着亮出了长吻下的獠牙。
“……抱歉啊荣老板,这个风险,我担不住。”
她浅笑抬手,对面本来在埋头吃饭的女孩跟长了第三只眼似的立刻放下筷子,起身将放在兜里的手机拔了耳机线递到赵秋婷手里。
荣欣德静静看着,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