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京城下起了雪。
天刚蒙蒙亮,陈恩洋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冷风卷着些细雪落在他的衣衫上,他也仿佛感受不到,只是手里的长剑被他无意识地握的更紧。身后客房的门被敲响,他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几步过去打开了房门。
“嘶...好冷啊,恩洋师弟,你不冷吗?”来人是开阳阁阁主赵明磊的亲传弟子崔武,这次召回弟子任务的领队。开阳阁在云汉楼内负责的是所有弟子的训练和选拔,崔武接触开阳阁的内部事务多年,更是和一众师兄弟混得亲近,陈恩洋来到云汉楼的这段日子里也是他帮忙打点许多。
崔武前脚刚一踏进房门,就被冻得抱起了胳膊直打哆嗦,陈恩洋道了声抱歉匆忙将窗户关起,二人随后才在屋内的炭盆旁坐下。崔武伸手烤着火,开口说道:“还在这边的师兄弟们都已经集结的差不多了,今天又是除夕,我和梓萱商议了一下,决定今天让师兄弟们一起庆祝一下明日再启程回师门。”他说的是缪梓萱,这次一起行动的天璇阁内门弟子。
陈恩洋再次察觉到了自己身份的尴尬之处,虽说这段时间自己已经适应了在云汉楼的生活,但云汉楼的弟子们似乎还并未完全适应他的存在,又或是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就像此行,他们三人一路从幽州来到京城,两人一路上的状态就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客人,好像他们在完成一趟护镖的任务,而镖就是自己。
陈恩洋心里想着自己的规划一时间没有应声,崔武看着他的脸色,以为是养剑宗的遭遇让他对京城没什么好感,他连忙开口道:“如果你不想过多停留的话,我们今夜就可以出发回...”
“不必!不必。”陈恩洋赶忙伸手拦住他,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一瞬间更甚先前。“明日回程我并无异议,只是还请允许我缺席今天的庆祝,如今不知何时能再次回到兵阵城,我想前往陈氏在京城的旧邸祭拜一下。”
崔武没有片刻犹豫就应了下来,他先是同陈恩洋约定了明日启程的时间,又小心翼翼的安慰了他几句,才告别离开。
陈恩洋明白他的一片好意,只是他又如何能释怀呢?
自从听闻了家族的噩耗,夜夜入梦的都是他至亲至爱的族亲,亦师亦友的师兄弟。一段段共同度过的美好回忆,最后都变成一幅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些看不清面孔的人站在尸山血海的顶端,发出轻蔑地嗤笑,他提剑冲上前,挥剑的瞬间他们却又变成烟尘随风消散。他从梦中惊醒,思念、悲痛、愤怒、仇恨,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要放声大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只能不停的练功,练功,直到他力竭的瘫坐在地上,直到他的小臂再也没有力气抬起。
他胸中的恨意在他的四肢百骸内四处冲撞,直到那日他站在门口,听到了“皇帝”,听到了“察卫营”。陈恩洋的恨意似乎终于有了出口,这也是他主动请求参加这次行动的原因——他要来京城,杀掉皇帝,至于那个察卫营,等到他们忠心护主的时候能杀多少就杀多少。陈恩洋心里很是清楚,他不会再有机会回去云汉楼了。那些善良的人们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闻人逸抬起手拍掉在肩上积少成多的细小雪花,清晨的低温已经足够让人抓狂,更何况他此刻鼻塞的无法呼吸,只能靠嘴巴吸着冰冷的空气。他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被冰冻了起来,嘴巴也干的开裂。他刚想开口抱怨两句,就收到身边九十五警告的眼神,闻人逸撇了撇嘴,又不慎牵动了嘴上裂开的小口。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烦躁的闭了闭眼,片刻后才整理好了情绪再次将目光转回城墙之下,注视着御林军挨个审查进入宫城的人员。
正当闻人逸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希望能使自己的身体暖起来时,他注意到城下的乐师队伍里,有一人或许是笛袋没有系紧,竹笛露出了半截在包袱外面。
闻人逸虽不懂乐理也不会乐器,但他的最强人脉可是名动京城的大家闺秀刘明思,对方曾和他讲过,在冬日里外出时要避免竹笛接触冷风,防止笛身干燥开裂,竹笛变形影响音律。身为乐师,乐器应该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怎会放的如此不妥善。他心里起疑,目光也一直跟随着那人到城门下。直到看到所有人都掏出了用于核查身份的推荐信,御林军也一一检验通过,闻人逸这才收回了目光,许是背在背后没能及时发现吧。
他扭头看向九十五,“表演当天才进宫?其他表演人员的队伍不是几天前就已经进宫安排就绪了吗?”
九十五探头看了眼拉着表演道具的小车上挂着的旗帜,了然的向闻人逸解释道:“这是每年都会进宫表演压轴节目的队伍,他们早就熟悉表演的流程和时间,因此当天进宫就足够准备了。”闻人逸点点头表示了解,就转身继续去盯着后面入城的人了。
引起闻人逸注意的人正是陈恩洋,他在京城里暗中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这家可以最晚进宫的表演队伍,花了不少银子的基础上,又是千万般的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到班主,才得以和队伍一起进宫。他一路上低着头,攥紧了班主给的用于身份核验的推荐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进了宫城。至于不会牵连到班主的方法,陈恩洋的打算是以侍奉宫人的身份混进宫宴,然后静待出手的时机。
夜幕终于降临,当编钟在承晖殿内响起,除夕的宫宴也正式拉开帷幕,大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幅热闹的景象。周承宁姿态放松的坐在主位之上,面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神色。其实从小到大他向来对各种年节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之上,倒是别有一番新鲜感。
他的目光向下扫过去,从前他坐的位置,如今坐着的是自己的四弟诚亲王周承良。原本正和官员攀谈的周承良似乎感觉到有人正看着他,便转过身对上了周承宁的视线,微笑着对他举起了酒杯。周承宁也笑着举杯回应,心底陡然升起一阵莫名想要开怀大笑的满足感。这样的感觉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到还没再给他更多的时间感受,就已经被自己的理智压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