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是,坍塌情况不容乐观,断壁残垣裂痕遍布,破砖碎瓦散落一地,仅剩的一半墙体摇摇欲坠,三三两两的禁军试探着进进出出,或是拿着铁锹,或是拿着木棍,亦或徒手,挖掘清理杂乱的废墟。
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吵闹,邹楠眼睛干干的,呆呆地走近了,拉住旁边的人问道:“里面有多少人?”
那人似乎认识邹楠,脸上涕泪纵横,怔愣一瞬后猛然甩开邹楠的手,邹楠被甩的踉跄两步,闫衡栓了马快步赶过来,却只能握紧了双拳站在一旁,看着禁军用草席裹了尸体,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抬出来的人有孕妇,有孩童。
“狗官!”甩开邹楠的人忽而扯着嗓子呼喊着,“是狗官害死了他们!前几日刚完工,今天就塌了三家,明天还不知道得塌几家,要赔几条命进去!狗官为了敛财,偷工减料,视人命如草芥!”
“什么以工代赈以餐代劳,通通都是放屁!狗官将银子都揣进自个儿的腰包,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
邹楠时常在后街走动,撸起袖子与百姓们一起干活是常有的事,因此许多人都认识她,她比姜慎更像是修缮后街的负责人。
人群中有人起了头,朝着邹楠喷着唾沫星子,骂她是狗官,骂她贪赃枉法,骂她不得好死,让她下十八层地狱......更有甚者开始朝邹楠扔着石块儿——那是坍塌流出来的废墟。
邹楠眼眶含泪,眉头微蹙,微微地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跟着唾骂冲她泼脏水的百姓。
大大小小的石块落在跟前,落在身上,砸得邹楠心里发疼,鼻头泛酸。
有个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块映入眼帘,直直朝着脑袋砸过来,邹楠下意识后退,紧紧闭上双眼。身前出现一道高大身影,将那些恶语恶言隔绝开来。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邹楠目光逐渐恢复清明,大批禁军举着火把包抄青巷街口,忽明忽暗的火光透过缝隙映在脸上,邹楠眼神微微凝重,闫衡的话一句一句浮现在她脑海中,在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晰起来。
“禁军办差,闲杂人等退避!”
禁军为首那人冲闫衡点点头,而后看向邹楠,拱手道:“邹大人,还请您同我们走一趟。”
临走之前,邹楠深深望了闫衡一眼,闫衡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二人错肩而过,邹楠拉紧了身上的氅衣,跟在那人身后,先声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客客气气答道:“邹大人客气了,鄙人姓魏。”
姓魏?
邹楠不动声色地打算着,看这人的装扮,在禁军十六卫里最起码是个统领,姓魏......
邹楠想到一个人,试探着叫道:“魏统领?”
对方不语,那便是默认了。邹楠心里不禁打起鼓来,皇帝近卫不在皇帝身边当值,大晚上的出宫办什么差?看这方向,既不是去刑部,也不是去大理寺,倒像是往宫里去了。
几乎是一瞬间,邹楠笃定是皇帝要见她。可这么一来,皇帝身处深宫,消息一道一道送进去便要耽误许多时辰,魏函山与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后街,禁军的办事效率未免太高了些,这让邹楠对皇帝李长珏又多了几层别的看法。
这一路上吹着风,邹楠脑子也清醒了过来。经过姜慎的提醒,在后来的修缮过程中,邹楠从来不敢放松警惕,每日下值都会沿着后街转一圈,施工用料都是她看着交接,直至完工收尾,邹楠都亲自盯着,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在兴屋建舍上,邹楠有着绝对的信心,绝不会出现任何技术性的问题。
邹楠从头盯到尾,旁人绝无可乘之机。不是施工的时候动手脚,那就是后来几日,甚至有可能是今日,那三家人的屋舍被动了手脚。姜慎是个精明之人,必不会为了姜元洲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应当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做蠢事。
为什么偏偏挑了今天呢......
过了一道道朱墙琉璃瓦,踏过一道道宫门,迈进文渊阁,邹楠看见姜慎已在里头跪着了。
“臣邹楠拜见圣上,圣上万岁。”邹楠跪伏在地,出声才想起身上还披着不合身的氅衣——是闫衡套在她身上的。
李长珏眯眼看着邹楠挺直的脊背,视线落在宽大的氅衣上,道:“朕能不能万岁,不知道,但朕知道,今夜有人无辜殒命,过不到明年。”
李长珏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似一汪寒潭,话语间也无一丝波澜。如果邹楠此刻抬头去看,就会发现李长珏面无表情,祖产爱哦微微抿起,远福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面对跪了满地的人,李长珏也只是微微垂眸,似没看见一般。
邹楠沉吟不语,若是此时急于辩解,倒显得心虚,难免招人怀疑其他。况且也不知道姜慎是什么时候来的,到底有没有说什么莫须有的东西,此时说多错多,还不如保持沉默,听听皇帝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个两个来了都不说话,朕召你们来是要你们看戏的吗?”李长珏气急反笑,道:“姜侍郎,你要见的人到了,有什么话,说吧,朕给你们辩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