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胡说!”黄忠瞿几乎发狂,“你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草包,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闫衡好整以暇地等着下文。
“你——”黄忠瞿却突然不说了,他像是眨眼之间换了个人,收起那副几欲吃人的血盆大口,好像又变成了衣冠楚楚的青天大老爷,说:“你说什么,我都认,给我个痛快也好,慢刀折磨也行,都随你。”
闫衡紧抿双唇,眼前这个家伙油盐不进,周身如铜墙铁壁一般,大有“誓死不从,任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我也不怕”的意思,闫衡又坐在椅子上,仰头眯着眼,将人从上到下审视一遍。
“闫衡,闫大人,闫御史,你若是个草包,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草包便罢,做什么掺和进这些芝麻烂俗的事中来?”黄忠瞿年纪也有四十,酷刑之下宛若苍老了二十岁,声音都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沙哑。“像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子弟,是不会懂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感受的。”
他声音沙哑,肿胀的双眼费力地落下两滴眼泪,空洞的视线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眼前,
“我十六岁考中进士,会试连考两回落榜,白白耽误了许多年。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叫人给替了,那人是个富贵子弟,上头有个当官的爹。有人说,那人肯借着我的文章当垫脚石,那是我三生有幸。什么狗屁的三生有幸!”
“我们家就我一个读书人啊,也只贡得起我这一个读书人呐,我硬着头皮,在上京城辗转又三年。我从会说话就开始读书,寒窗苦读十数年,本以为这次终于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没想到遇上什么榜下捉婿,那人攀了门好亲事,塞了银子,顶了我的官。这些个官啊,一个萝卜一个坑,到处都塞满了,我一个会试贡生,哪儿哪儿都塞不下我。”
“后来辗转到了岳州城,那地方鱼龙混杂,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一个当官的,居然还要对这那些人做小伏低。我才知道,光有权是不行的,还得有钱。岳州城看着繁华,实际早就烂透了......你怎么会懂呢,你怎么能懂呢,你要做官,撒泼打滚便能当上御史。七品御史啊,对国公府而言是芝麻粒儿小官,那你可知有多少寒门学子,考了半辈子也够不到这个位置,就因为你投了个好胎。”
“所幸你不是一个真正的草包,能查到这么多,说明你还有些能耐......”
黄忠瞿打开话匣子,仿佛要将这辈子所有的话一次性全说了干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黄忠瞿并没有发发慈悲指认王良晦,闫衡轻哼一声,说:“黄大人,我很高兴你认可我的能力,也很同情你所遭受的一切。今上是位明君,他也在尽力扫清朝堂之上的不正风气,尽力避免有人再像你一样遭受不公对待。但你若是能透露一点有用的讯息,或许能减轻你的罪行。”
黄忠瞿缓缓闭上双眼,像是死了一般。他没说,如果不是遇到王良晦,他现在连个知州都捞不到。
闫衡重重叹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
王良晦躬着身子跪下请安,被李长珏亲自扶起,单独赐座于殿中。
“邹爱卿,后街坍塌一事你无辜受牵连,现已查清你与此案无关,爱卿受苦了。听闻邹大人被蛇咬了,寒冬腊月的,哪里来的蛇呢?”李长珏先非常客气地嘘寒问暖,“日后可要多多注意,邹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又要少个能臣良将了。邹大人现居何处,京中许多空置的宅子,不若朕赐一处宅院与你?”
邹楠低头谢恩:“劳圣上挂念,臣已无大碍,此事是个意外,臣日后会多多注意的,时刻警醒。臣孤身一人在京,圣有一处小院足矣,圣上的好意,臣心领了。”邹楠没起身,将头埋得更深了,说:“臣选择今日入宫面圣,是因王相也在,有一事请圣上为臣做主。”
李长珏敏锐地捕捉道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视线在邹楠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一瞬,身子向后倾斜靠在椅背上,说:“爱卿有何事,起来说吧,能应的朕尽量满足,当做是爱卿尽心修建观星塔与后街的奖赏了。”
邹楠直起身子,视线扫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王良晦,说:“臣要告王良晦,王大人,内联前大理寺卿诸鸿文,外通潮阳知府董邑,安河县知县张备之以及岳州城知州黄忠瞿,盗取官盐官铁,高价卖出以获取高利;暗合千机阁建立探听架构,行不忠之事。而后事情败露,隐瞒圣听,假传圣旨,先后设计千机阁谋反,推诸鸿文等人替罪,行不义之举。此人视天子威严如无物,视大雍律法如尘土,乃大雍之蛀虫,朝堂之壁虱。”
“圣上!”邹楠再次垂首跪拜,“请圣上以大雍律法处置王良晦,以正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