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也很憔悴,一袭白袍衬得他更加清瘦,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
“你怎么来了,王良晦呢?”
王之涣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视线尽力保持与邹楠的齐平,说:“我带你去见师父。”
邹楠这才抬眼看他,绷着劲儿从草堆上挣扎而起,偏了偏胳膊,躲过王之涣想要扶她的手。
王之涣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手指无力地蜷了蜷,苦笑着仰着脖子,极快地收回目光,先一步出了大牢。
邹楠跟在王之涣身后,一路出了大牢,途中看见不少狱卒,也遇到两个刑部的胥吏,众人皆对二人熟视无睹。出了大牢的门,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有些刺眼,邹楠本能地伸手去挡。大牢里暗无天日,只有小小的窗框里偶尔透出一丝昏暗的光亮,黑暗将两日的时光拉得无比的漫长,像是过了两年。
邹楠手还挡在眼睛上,忽觉身上多了件衣裳,原来是王之涣将自己的氅衣披在邹楠身上。
邹楠一言不发,视线始终低垂着,伸手拢了拢氅衣,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寄人篱下的孩子往往比常人更加敏感多疑,感受到邹楠的疏离与冷淡,王之涣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他分明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却像声嘶力竭。
邹楠嘴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王大人,你是在质问我吗?”邹楠视线瞥向一旁,绕过他走到阳光下,说:“你怎么能质问我呢?我和你们王家人隔着灭门之仇,上千条性命,你问我为什么不待见你?”邹楠侧着身子看他,“你不觉得可笑吗?”
“可那不是我做的,”王之涣小声道:“就因为我同他一样姓王,身上流着王家的血,你就把我和他归为一类吗?”
他望着邹楠,那双眼睛像极了王良晦。
“好,你们不一样。”邹楠错开视线,问道:“我师父呢?我要见他。”
出了刑部大牢的门,一辆朴素的马车十分低调地停在拐角,一道熟悉的背影立在马车旁,两只手焦躁地搓来搓去。
邹楠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高大的男人,小声呜咽道:“二哥——”
像是归家的雀儿,终于见到亲人,收起一身尖刺,变回那个会哭会委屈的女孩。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上车再说。”胡二钱拍了拍邹楠的背,手心被硌得生疼,他心疼极了,这繁华的上京城难道会吃人?他们究竟对邹楠做了什么,怎么瘦得堪堪只剩骨头了!
邹楠窝在胡二钱怀里擦干了眼泪,这才顶着一张苍白的小脸上了马车。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当官了吗?怎么转眼就下狱了?是不是有人陷害你?”胡二钱生得高大,常年干活使他看起来结实有力,缩在这小小的马车里着实有些委屈了,又担心挤到邹楠,极力地把自己往角落里边塞,邹楠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马车逐渐动了起来,邹楠不用看也知道,王之涣的人在前头听着呢。她没急着回答胡二钱的问题,先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去见师父。”胡二钱搓搓手,“你走之后,我们本来打算听你的话搬走的,但是郑员外家急着用人,就耽搁了一段日子。你不知道,我们知道你在上京城当了官儿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就是师父始终愁眉苦脸的。”
邹楠一愣:“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胡二钱挠挠头,“不是你自己派人同我们说的吗?”胡二钱怜爱地摸了摸邹楠的头,说:“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吧?整个人都傻了。”
邹楠敛了敛眸色,“我?”
一阵寒风骤然而起,卷动着马车两侧的帘子,厚重的帘子折叠皱在一起,似是要被寒风扯成碎片。邹楠视线透过那一闪而过的缝隙,瞥见王之涣坐在另一辆并行的马车内,寒风呼啸而过,似刀子似的顺着那缝隙刺进马车,割得人脸生疼,他却刻意把帘子挑起,似笑非笑的视线与邹楠擦肩而过。
“北方的风就是厉害。”胡二钱长手一伸将那帘子拽下来,“听说你和姓闫的那小子分道扬镳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邹楠回答,胡二钱紧接着道:“那个臭小子不靠谱,咱们就跟着靠谱的混。外边那个姓王的大人,看起来挺威风的,他答应帮我救你,果真救出来了,他说话这么好使?”
邹楠不欲谈及王之涣,干笑一声,“二哥,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胡二钱挠挠腮,皱着眉想了一阵儿,“上京城距离潮阳府还挺远的,我们大概是......一个月之前吧,那时候来的,这一路走走停停,前两日才到。这才刚到,才知道你被下狱了,吓得我们魂儿都没了,还好王大人愿意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