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吃晚饭?在明知道“自己”才是一直以来、最为影响贝琳达食欲的罪魁祸首的前提之下?
奥古斯丁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结合贝琳达的现状,眼下的情况还不算明晰……
但如果贝琳达的回答是“好”的话,那么基本就能确定了。
“可以。”
贝琳达可有可无地同意了,她看见药液马上就要见底,已经主动上去帮人换了下一个药瓶。顺手的事,不做的话心里又不太舒服,好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都是这般注视着谁、帮着谁换药。
“那么,我先下去准备……如果您有任何需求,请随时联系我。”
斯蒂瓦德自认识趣地离开、并随手关上了特殊病房的门。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缄默的身影僵硬了许久,才松开了背后一直攥着的手。
带她来见奥古斯丁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他已经不在乎了。
怎么样都好、偏爱谁都行,只要她能开心那么些许,那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他已经带着贝琳达小姐见到了奥古斯丁、小姐也露出难得的柔和神情……
可为何心脏处的抽痛还不停下?
“…”
“…”
心跳声很小,不靠近听根本听不到。
贝琳达俯身,乌黑的发淌下,右耳的软骨受到轻微挤压而变形。奥古斯丁搭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他轻声又唤了贝琳达的名字。
胸口处的按压感很开散去,他感到自己面上的发被撩起几根、妥帖地捋到耳后。她又在看他,现在的视线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滚烫——她在看他的唇。
唯一一处、因为偏薄、所以相对来说、不那么像塞西莉亚的五官。
他呼吸一滞,轻声继续了自己未出口的疑问。
“你是不是…又不记得了?”
——
针管自皮肉中猛地抽出,汩汩的水流混杂在腥甜的血液里,红河一般淌了整片陷下去的雪地。手中的书本被径直甩在地上,纯白的扉页染上了血色。
“贝琳达”依旧挺直了腰板,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一双漆黑的、尚未完全脱离稚嫩范畴的眼眸轻微垂下。
她看着她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到快不成人样的母亲。
惨白恒久垂坠在未死与将死之间,突出的骨头被勉强裹在那层毫无人气的皮囊之下,枯竭的黑发一根根蔓延在脖颈。略微湿润的唇上因自发的撕咬动作而显得愈发皱白——她嘟囔着、呢喃着,侧过头不敢看“贝琳达”。
“是我又有哪里读错了吗,母亲?”
她用清脆的、平稳的嗓音,神情冷静,却不敢伸手捡起地上的书,也不敢去堵还在往外流血的针孔。
“…不、不爱…”
羸弱的、沙哑的,自无力的腔肉里吐出的呢喃。她死死按压住自己的头皮,发丝被硬生生扯掉几把,平日里明艳又烂漫的神情早已没了踪影,徒留下死意的阴影与恐惧。指节痉挛着、她全身打起了冷颤,言语颠三倒四,视线没有定点。接连几个短促的“不爱”后,卡顿再顺畅,哭腔只藏在恨意的末尾、露出了极为细微的破绽。
“手脚、骨骼、血肉…我的一部分,从我身上剥落的…坏死的头发,你是——我不爱你。寄生、不经允许、擅自汲取…贪婪的,玷污我存在的存在……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痛楚滋养出恨与恐惧,鲜艳的果实很快饱胀、反复落在每一个“我”、每一个“爱”上。她这般说着,却一眼都不敢看她的女儿。枯枝慢慢缠绕上脖颈,腥甜顺着手背往下淌,河流分出多条支线,将更多的雪色污染。
“贝琳达”沉默着看她,看她眼眶里因病痛而被激出的生理性泪水,看她竭尽全力、却始终无法自我了断的动作,看她将这段话反复咀嚼到近乎要本能地反胃。
等她的眼泪干涸了,颤抖的幅度也明显减小了。“贝琳达”才慢半拍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起身。
她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手指轻拍书扉,赶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小心翼翼将书放在床头柜。
她伸手,先用小拇指和无名指的指腹接触她的小臂。在确认没有剧烈的反抗行为后,才缓缓将手掌整个覆上,轻轻拢住了她的腕骨。
“…你是爱我的,母亲。”她跪坐在床边上,整个人蜷缩在她身边,乌黑的发梢浸没进血河。她歪头,姿势略显别扭地轻轻靠在母亲的肩头,轻声道,“你只是生病了……父亲说过,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用唇碰了碰塞西莉亚的指尖,而后顺着指节吻了下她的手心。语气很轻,但认真极了。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