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惹笑道:“这……可多谢了。”
就他一人与鬼王交谈。那鬼王将他们当成一伙,再者注意力并不在此,也不多疑,盯着众人头顶上方飞入云端的天梯瞅了两眼,灰蓝色的一只眼睛微眯,吩咐一名鬼兵:“你去把荷映叫过来,怎么回事,速度这么慢?这点高度可远远不够!”
那鬼兵领命,迈着光脚就去了。
听到“荷映”二字,凝芜和杜伏兮都是一震。
很快,那名鬼兵就回来了,从另外一边的阴暗巷子奔出,远远道:“启禀鬼王,荷映将军带来了。”
听到铁链触碰的叮叮响声,凝芜沉着脸,侧首望去。就见一名身穿铠甲的女子,抬头挺胸缓缓走近。她身后血红的披风破了许多洞,沾染了不少污垢,随着她脚步,一上一下飘动。长发高高束着,眉飞入鬓,瓜子脸,秀挺的鼻梁,本该有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的地方一片空白。千秋城女将军荷映,曾令多少妖魔闻风丧胆。凝芜以前在她眼中看到的坚毅果决,是多少男子所望尘莫及的。可如今,那张苍白的脸,给人的却是一种迟缓和麻木,以及一丝茫然。
她慢慢走到鬼王面前。在此之前,杜伏兮脑袋就随着她脚步声一点点转动,始终如一地凝望着她。
君凤鸣拍了拍他肩膀。
荷映道:“鬼王找我何事?”
不卑不亢的一句问话,仿佛那个披荆斩棘的英勇女将军又回来了。
鬼王眯着眼打量她,抬手指着通天阶方向:“传令下去,加紧工程,本王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成效。”
荷映点点头:“好。”
鬼王也没难为她,道:“去吧。”
于是荷映就又原路返回了。杜伏兮动了动,想跟上去,可因为某些原因,他在几人中寻找凝芜所在方向,鬼使神差遏制住了,若有所思。
凝芜忽然道:“鬼王,我有一问。”
突如其来发问,语气还不好。鬼王似是真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心心念念计算的就是如何打压妖族嚣张气焰。那妖族圣皇居然敢堂而皇之杀到他宫殿,还当着众多鬼兵的面无缘无故打了他一顿,这口气,实在憋得难以忍受。闻言,淡淡道:“你说。”
凝芜盯着他道:“这些雅奴,是谁送给鬼王你的?”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凝芜还是想亲自确认。
鬼王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不说,以前听闻好像毕生追求就两个,一是美酒,二是美人。除此之外,当真是一无是处,风流成性,昏庸无道至极。
他想了想,缓缓道:“这个……还真有些记不得了,好像是你们中天界的人。”
他看出几人来历。这也无可厚非,九歌门名声在外,又是当年踏花行动的中流砥柱。几人中,除来自上天界的道人,有三个都穿着红衣校服。
接着补充道:“叫什么不竞侯。”
亲口得到证实。凝芜点点头,不知心内是何种滋味。又道:“如果我要求鬼王放了这些雅奴,让他们投胎转世,不知鬼王意下如何?”
劣者城的雅奴少说也有百万之数,是鬼族奴隶人群的中坚力量。平时鬼族所有脏活累活都是他们一手包揽,有时还要负责外勤,比如被裳樱落等邪魔借出去协助他干伤天害理的事。凝芜这句话,相当于太岁头上动土,鬼王再大方,脾气再好,心怀再宽广,都不可能答应。甚至会觉得是在故意挑衅,指不定就会翻脸不认人。
君凤鸣已经暗自警惕了。景惹心道:“糟糕。”
只有宗神秀面不改色,站在离凝芜最近的地方,若一尊精美玉雕,默默守候。
杜伏兮心不在焉,踟蹰不安。
但鬼王的回答,又在众人意想不到的范畴外,搂着两名艳鬼,淡淡道:“你想让它们走让它们投胎,那也要看它们自己愿不愿意。”
凝芜沉声道:“什么意思?!”
鬼王但笑不语。
杜伏兮望向凝芜,缓缓道:“这位……”
不知作何称呼比较好,他心里有怀疑,可是不确定,不敢贸然呼唤内心的称呼,恭恭敬敬道:“公子,鬼王所言句句属实。公子方才替小人试过,铁链斩不断,小人很是感激。但是,小人想,应该不止小人一人如此,其他人大抵也差不多,身上的铁链是斩不断的。”
凝芜声音更冷了,低低道:“为何?”
捂着面颊的手隐隐颤抖。
宗神秀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杜伏兮迟钝道:“因为,执念太深了。”
耳边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凝芜一颗心咚的一下砸到了最底部。
执念,什么执念?!
鬼王说道:“没错。这锁魂枷会因个人执念深浅而加固。那个不竞侯在送本王这群奴隶时曾告知本王一个秘密,说这群奴隶临死前,被人允诺了一个希望。这就是它们的执念。”
要知道,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到最后也许反而会成灭顶绝望。濒临死亡之人,最迫切的希望无非就一个,求生。杜伏兮曾言,不竞侯去华胥城劝死,对城民允诺,花君会在恰当时机复活所有人。小雅国老百姓最是爱戴他们的国君,自是深信不疑,甘愿牺牲。当然也有人犹豫,可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花君,因为他们所有人的命,本来就是花君给予的,因他生,为他死,再正常不过。可是,就是那样一个终将被复活的希望,就如同罪恶的种子,在他们所有人心里扎下了根,以至于死后都在抓心挠肝日日夜夜盼着想着。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期望越等越渺茫,便也变得麻木了。只是心头的念想,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
仙葩剑斩不断铁链,连仙葩都斩不断的执念,凝芜不敢多想。他选择的对象还是杜伏兮,若是换作其他平民,情况不知会有多糟糕。他也没勇气再拉个人试了。
呆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臭味熏得头晕,心神混乱,对宗神秀道:“师兄,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次。”
他感觉身体发虚,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宗神秀离他已经很近,闻言走到他身前,两人肩膀触碰,他道:“好。”
不问原因,不问什么事,就只是一个好字。
可是,就一字,足矣。
“麻烦背我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