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寤寐仙君记忆,一口气提不上来,凝芜脸色忽然变了变。宗神秀立即觉察,双目探来,似是下意识就要伸手扶他。凝芜却是转了性子,翻脸不认人,近乎蛮横无理,动作粗暴地一把推开了他。
以往他都是坦然接受与之接触,从未拒绝。
这一下子,不光宗神秀愣住了,身旁的君凤鸣也大吃一惊。两人都面带惊讶,奇怪地望着他。其中一道视线,像是受到极大伤害,不可置信。凝芜不敢,也不忍心与之对视,面无表情道:“师兄,不,宗公子,你我并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到此,也该分道扬镳了。”
宗神秀不解,缄默不语,只是很平静地深深凝望向他,人仿佛呆住一般。
凝芜仍然没有看他,就如他所言,说着,主动划清界限。两人原本并肩站着,距离很近。但此时他往一边走开几步,不仅远离宗神秀,连君凤鸣都被他疏离。似乎不认识这两人一样。
君凤鸣感到疑惑,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突然发什么疯?叫道:“主人?”
凝芜露出不合时宜的冷笑:“你这人真奇怪,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主人,你真正的主人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是脑子一根筋听不懂人话吗?”
君凤鸣:“……”
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凝芜也没想给他机会,冷冷道:“我跟你没任何关系。所以,你也走。你,跟你的这位宗师兄,一齐离开,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宗神秀俊逸的脸上神色暗淡不少,清清冷冷,唇边微动,没有多少血色,但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凝芜根本不敢去看他那双眼睛,也快承受不住他目光的注视,就像两团炽热的火焰,在他脸上疯狂燃烧。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响起,两个人踏着遍地枯枝败叶,犹如走过尸山血海,并肩行来。
三人同时看去。严格来说,只有两个人,因为宗神秀一瞬不瞬,对谁都没有兴趣,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个人。他朝凝芜走了过去。
然而,凝芜却仿佛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带着怒火道:“你……渡星!”
宗神秀停下脚步。
同一时间,两条人影出现。
灰色长袍的瞎子,是魔族之主夜宴,而另外一人,不消多言,白色长袍加身,头顶莲花冠,面貌俊雅清秀,自然就是跟了他们一路的那个道长景惹。不久前,这两人还在大打出手。此刻居然化敌为友,关系密切,仿佛谈笑风生结伴而行。任何人看去,都能感受到,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只见过几次,而是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甚至携手共进,是真正的好朋友。
见到来人,凝芜也不意外,毕竟都在预料之中,还能泰然自若,挑眉道:“这位景道长,你怎么不笑了?是生性就不爱笑么?”
被他调侃的景惹,应该正名,叫他师无衣,或者不竞侯。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脸,也变得棱角分明起来,笼罩着一抹冷锐的寒气。
闻言,若是先前,肯定先是微微一笑,嘴角露出好看的梨涡,面容温润如玉,恰似谦谦君子,逢人便自来熟一般滔滔不绝了。但是眼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淡之中蕴含着一种狠厉,眉不抬,眼不动,只是很平静地道:“是,不爱笑。这一路,很辛苦。”
凝芜真的只是没话找话而已,开玩笑罢了。因为他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好友的这个儿子。听到对方回答后,他稍稍怔了怔。心想:“不对,不是的,以前的师无衣可不是这样的。”
很小的时候,师无衣特别粘人,谁都亲,每次凝芜去找好友他们商量事情,就有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团可爱的明媚喜气,像个跟屁虫,不是挂在他身上,就是抱住他大腿,聪明伶俐,最是爱笑。那是极遥远的记忆了。别说凝芜感到模糊,连跟面前之人联系起来都觉得说不出的违和。很多东西,早就随着时间改变了。即便再不如人意,也都变了。
凝芜道:“委屈你了。”
师无衣没有看他,应该是第一算账的对象还轮不到他。夜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油腻模样,那种刻意又僵硬的表情,就像焊在了他脸上,时不时就要露出来。对比之下,师无衣就真的太正常了。虽然冰冷,好歹没有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越是不露声色,越是深不可测,因此也才更可怕。
从两人现身,那紧挨着石壁的陆矜就吓瘫了,像具尸体似的,半趴在地上。
夜宴是想走过去给他几脚的,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怕弄脏了自己鞋。
寤寐仙君听到师无衣声音,想到了自己被断手断脚的恐怖画面,只有脑袋躯干的身体下意识一抖。过了片刻,满是血污的脸正对着师无衣所在方向,那双没有眼珠的空洞血孔,不知何时淌出两道血痕,语声嘶哑,而脸上则有冷峭之感,气若游丝道:“无衣……”
师无衣耐心等待着。但他叫出这两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多余力气,再也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陆矜如同回光返照,突然作了一回死,身体匍匐在地,状似癫狂,双膝跪着,用头撞着地面。脸上的面具随着他动作,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不断有血液流出,都不是正常的鲜红,而是浓稠如烤糊了似的,滴滴答答落在泥土里。
夜宴与师无衣就那么冷冷看着。半晌,师无衣没有起伏的声音道:“你是在求饶?”
夜宴“哈”了一声,一脸不屑外加鄙视。
陆矜指指石壁上挂着的寤寐仙君,又指了指自己,继续咚咚磕头,幅度之大,几乎恨不得把头磕爆。意思很明显,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寤寐仙君一条活路。他虽然对不起师无衣,倒不失为一名好徒弟,死到临头,还知道保护师尊。
师无衣道:“你现在才知道求饶?”
夜宴冷哼一声:“你不是一直骨头都很硬吗?无论怎么对你都死活不肯求饶,现在又是为的哪般?怎么,看着这么多外人在,突然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