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衣是何时离开的不清楚。不久,浑身是血的君凤鸣回来这个地方,看到了坐在血泊之中神情呆滞的凝芜,怀里还抱着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的宗神秀。
万年不变的沉静脸上,多了一丝惨痛,不可思议地道:“主人,宗师兄他……”
凝芜睁着空洞的眼,一无所觉地道:“哦,死了。”
君凤鸣追加一句:“真的假的?”
凝芜笑了笑:“你觉得呢?”
君凤鸣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脸上脖子上都有深浅不一的抓痕,有的还在淌血,沉默良久,道:“谁干的?”
凝芜毫不避讳,直接道:“我。”
五脏六腑都疲惫,很累,整个身子都很累。头一回,凝芜感觉很难挨。前世多少次上刀山下火海,风里来雨里去,他都如履平地,万剑丛中过,片伤不带,不在话下。可是这一世,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累了,想倒头大睡。
神志一直都很模糊,怎么离开魔族的都不知道。
灭仙观前,目送他们远去的两个人,负手而立,灰衣者蒙着眼,看不清完整五官,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白衣之人神态木讷僵硬,明明生得一副温柔脸孔,却偏偏高冷不苟言笑。
师无衣突然道:“你相信正义么?”
夜宴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微扬,嗤之以鼻道:“那是什么玩意?”
“……”
师无衣:“果然,你也不信。”
夜宴转向他,像是在蔑视一样,不可置信道:“你别告诉我,你相信。”
师无衣摇头:“早就不信了。”
夜宴道:“你为何这么问?”
师无衣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夜宴摊开手,懒洋洋道:“你是担心被他们报复?不用在意,无论怎样的事情,如果非要往坏处去想,那它怎么坏都是有可能的。你担心他们报复,他们可能不会么?那是必然的好吧。但是这不正好合你我心意么?好的人都不在了,险恶之人才能心安理得活着不是吗?”
师无衣扫他一眼:“你想多了。”
“……”
回过神,纷纷花雨,拂着凝芜脸庞落下,脚下绿草如茵,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绽放。万里无云,蓝天若辽阔的海洋,通透无比。他前面就是雪山下那片雾气氤氲的温泉,也是难得的药池。岸边到处都是珍贵的药草。当年布置这样的地步只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方面好养伤,一方面可以暂时与世隔绝,洗涤心灵。没想到竟会派上用场。
他低头凝望怀里宗神秀安静的容颜,过不多时,便依依不舍将他身体放到池水之中,看着他慢慢沉落,最后完全置身池底。凝芜还站在水中,打了个寒战后,才想起要做什么。只见他摇了摇头,竖指往胸口点了两下,微微张口,一缕蓝幽幽的魂火,颤颤巍巍自他唇际溜出。
那魂火在半空闪烁着,如有生命般围绕他飘了一圈,继而停在他面前。凝芜默默注视,茫然的眼眸因为魂火的出现,渐渐有了焦点。他慢慢伸出手,不等他靠近,那魂火就自己先飞到他掌心。虽是冰冷幽暗之物,不会有任何温度,凝芜却感觉手心传来一阵阵暖意。
他目不转睛盯着它,轻轻道:“去吧。”
魂火停留很长时间都没动。
凝芜道:“快去吧,我还等着你回来呢。”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后知后觉,更是无尽的后怕。当时他算准师无衣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打宗神秀魂魄主意。于是当着他面吻了宗神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主魂吸纳。
历来就有三魂七魄之说,那三魂,所指,是说每个人都有三个魂魄。一个主魂,两个辅魂,三者缺一不可,否则灵魂就不完整。仓促之下,他只能设法取走主魂。他曾经师从一名妖道,于这些炼魂吸魂的术法自然了如指掌。师无衣虽然跟在他身边偷学不少,但凝芜打赌,他不可能做到像自己这么精通。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只要主魂还在,那么宗神秀复活就完全有希望。有凝芜在,即便只有五成机会,他也要将之提高至十成,万无一失。接下来就要进行招魂仪式了。
无论他说什么,那缕魂魄都不肯离开他掌心。无奈,他只得扬手,袖风挥动,狠心将它轻轻送回宗神秀体内。
接着,便在池边画下阵法。
做完这些,还有很多事。但凝芜没有继续行动,而是盘腿坐在原地,面向池水中泡着的男子,发起了呆。
就这样,他守着宗神秀的躯体整整九天九夜。
从下界出来,一刻不停,凝芜径直去了归心岩。
那是佛门留在中天界的据点,是一座古韵盎然的大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