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定定站着,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他去鄀城逛了一圈,可能是因为那幅画,买了些花种回来。每次进出净业居,总觉得有些空旷,少了什么。于是百无聊赖的他,开始重操旧业,在院子里面刨土种花。
当他快要完成之时,宗神秀依旧没回来。这一日,三君前后出现在净业居外。
凝芜心想:“该来的终究来了。”
三人必定是来兴师问罪。君凤鸣不会出卖他,那么就是因为宗神秀许久都音讯杳无,三君起疑心了。当时三君也在鄀城,定是看到他和宗神秀追踪裳樱落去了下界。他回来了,宗神秀却不在,谁都会怀疑。
六无君走在前面,九歌门血红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修真人士气质,倒像个风尘仆仆的江湖侠客,身边跟着信陵君与高阳君。
还没进入院子,嫉恶如仇的高阳君就亮出了兵器。左手刀右手剑,他是刀剑齐修。在凝芜看来,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要么就专注一门功夫,将之研究透彻,出类拔萃,要么就都别学,一心二用,到头来只是什么都略懂皮毛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三君只有六无君走了纯正的剑道,其他两位都剑走偏锋,或多或少开辟了其他武学。
面对久负盛名的九歌门三君,凝芜头也不抬,手上不停,依然自娱自乐,埋头种花。
六无君神色自若,只是眉宇间有淡淡伤怀,用最平常的语气道:“久见了,花君。”
凝芜道:“哈。”
高阳君怒道:“你什么意思?”
凝芜:“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目中无人而已。”
“……”
一句话就得罪了三人。六无君还是那般镇定,信陵君踌躇,惊疑不定,高阳君却是怒火中烧,阴厉道:“好啊,这么多年过去,还不知悔改。”
凝芜挑眉:“改?想问一下,本君做错了何事,需要改?”
高阳君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想狡辩?小雅国八十一座城近百万人,全被你残害,你还问改什么?如此心狠手辣,也只有你能做出这种事。”
信陵君摇头。六无君不动声色。
凝芜将最后一粒花种埋下,拍了拍手上泥土,起身,看也不看他们,不解释,不争辩,只是很冷静的道:“阁下说得煞有其事,想必是亲眼所见了。本君倒是好奇,不知阁下看见本君用的是哪种手段杀的人?”
且不说他没杀过任何人,就算杀了,那也是该死之人。小雅国的那些老百姓死于谁手,经过去下界走了一趟,凝芜已经弄清楚。但他没心情一五一十将这些交代出来。一来是不屑,二来,说了,未必就有人信他。
师无衣是用的什么手段害人,凝芜自己都一头雾水,不清不楚。高阳君又哪里得知。被他一句话问住了。气急败坏道:“杀人就是事实,还用得着追究你杀人方式吗?”
凝芜道:“本君料到你自然孤陋寡闻,一无所知。但是,本君问你,你可曾亲眼见到本君杀人?”
高阳君一愣,他确实没见过,都是听说的,流言沸沸扬扬,当非空穴来风,只是说自己是道听途说,就一杆子打死他,身为三君之一,多少显得轻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凝芜没理他,旁若无人道:“不知三位是如何认出本君的?”
信陵君看向六无君,后者缓缓道:“神仙峰上,琉璃洞前,花君与在下擦肩而过之时,就已认出。”
凝芜也不吃惊,多半是仙葩剑认主的缘故。但他想不通的是,仙葩不是没有封剑么,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本人吧。
六无君似是看出他的不解,说道:“仙葩虽未自封,但此剑别名薄情,最是挑剔,十九年来,没有一人入得了它眼,便是我等三人,也都无法使用。”
言外之意,即便没封剑,也等于封剑。
凝芜暗暗叹了口气,道:“既已认出,为何等到今日?”
不应该早就将他绳之以法,再杀一次了么?
六无君道:“花君可知,为何我等要针对你?”
凝芜淡然道:“洗耳恭听。”
说是洗耳恭听,态度上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
高阳君眼睛都气红了,握刀剑的手骨骼喀嚓作响。
六无君道:“当年我等得知消息,花君乃出自下界,系妖族圣皇亲弟,之所以来中天界,为的是与妖族里应外合,为害四界。”
凝芜嗤笑道:“无稽之谈。”
六无君:“话虽如此,我等却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宁可错杀决不放过。再加上师无衣用百万人性命陷害,正道人士理所当然认为是他干的,就理所当然开始讨伐。
凝芜只觉着好笑。他真的笑出声,讽刺道:“当年你们九歌门名声也不小,竟也如此糊涂,可笑。”
高阳君瞪他:“本君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信陵君道:“听花君此话,像是另有隐情?”
凝芜道:“没有。事情就是你们喜闻乐见的那样,怎么,还想杀本君一次?来吧。”
“……”
高阳君刀剑相击,早就忍不住。闻言,须发竖起,怒目圆睁。六无君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高阳君不可思议道:“大哥?”
六无君道:“暂且休兵。”
信陵君也道:“听大哥怎么说吧。”
高阳君怒冲冲的甩头,将刀剑插.在地上。
凝芜道:“本君才种好的花,你给本君小心一点。”
“……”
六无君抬头,望着远处的竹林,喃喃道:“花君可知,我们三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么?”
凝芜道:“愿闻其详。”
六无君道:“很久以前,我曾在山海宴见过花君出手,当时可谓惊为天人,那年我十五岁,正好便是花君出名的年纪,因此下定决心,也要像花君一样,走一条解救世人的道路,修剑道。”
难怪凝芜感觉九歌门的剑术熟悉,原来真的是模仿他的。或者说模仿当年的三剑客。
六无君缓缓道:“乱世之下,苍生涂炭,当年三剑客横空出世,给水生火热的人们带来了希望。我相信,很多像我等这样的人都崇拜着那三个人,期盼有朝一日能与之比肩。”
凝芜静静听他说来。
六无君说到这里就停止了。
信陵君接着道:“能成为他人膜拜的对象,本身就该是非凡,有值得人向往的品质。我等三人追随三剑客的脚步,废寝忘食修炼多年。却没想到,三剑客丧失其二后,剩下的花君一人会走上歧途,这对我等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所以就失望了,明明修的剑道,突然感到不齿,于是另辟蹊径。
凝芜心想:“那本君可真对不住尔等了。”
此时,六无君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神秀他……是惨遭花君毒手了吧。”
高阳君忍耐不住,大声道:“大哥,他杀了神秀,你还跟他废话什么?”
六无君不为所动,神色悲凄,摇头道:“就算当年是我等未加求证,可能冤枉了花君你,但神秀他……是无辜的,他是裳连华的徒弟,又是我带进九歌门的,这么多年,这孩子于修炼一途极有天赋,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花君为何要对他……”
说罢,似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凝芜不知不觉出了神,没有发声。
他相信六无君的评价句句属实,自己深有体会,心里对宗神秀也有着同样看法。眼前浮现宗神秀的面容,凝芜的心莫名其妙安定了下来。
少顷,六无君看了眼身边两个人,意兴阑珊,挥挥手道:“走吧。”
信陵君呆了呆。
高阳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盯着他:“大哥你说什么?走?神秀的仇不报了?神秀肯定是被他骗去下界杀害了,不然何以至今未回?大哥,神秀可是你最看重的徒弟,他是九歌门的希望,怎能就这么算了?”
六无君没有多余的话,重复道:“走吧。”
说着自行离开了。
信陵君与高阳君面面相觑后,说道:“既然大哥做了决定,就……”
高阳君恼火得很,又气又怒,随手拍出一掌,将围绕院子的竹篱轰得四分五裂,然后义愤填膺地大步走了。信陵君看了眼凝芜:“抱歉花君,远游他性子急。”
凝芜:“好说了,谁打烂的谁修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