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毫不留情就杀了他。
事后想想,我真是该死,高阳君说我心狠手辣没说错。
可死过一次的人,对身边的人情世故,多少会带着防备,三分凉薄,七分审视,不会真的敞开心扉。这样活着会很累,也会倍感孤独。可世上又不止我一个人如此。想着,又能得到几分安慰。
他脑子飞速运转,纷至沓来许多记忆,有过往,有现在,关于很多人,还有他自己。凝芜就那么静静坐着。
不一会儿,他喝了口酒,喃喃自语道:“很久以前,不知道听谁讲过一句话,喝酒就该如同饮茶那般,不能牛饮海喝,这不是品酒,是在糟蹋酒,酒有三可品,酒名,酒香,酒味,在我这里,还有一样,即酒品,没错,酒也有品性,当然是因人而异。”
像他这种一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品多少次也品不明白。每次酒入愁肠,人就糊涂了。等酒醒了,又将重要的事忘得七七八八。个人酒品也不是很好,时不时就发癫。想起在故人庄那片枫林,不知为何,这件事总是记忆犹新,仿佛深深刻在了他脑海,怎么也忘不掉。紧接着,又想到宗神秀临死前抱他的那一下,面颊上的感觉很虚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再者,就是在宗神秀房间里看到有关自己的画像。
凝芜清晰一会儿,又迷糊了。
渡星,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心内甜蜜与苦涩交织。
很快就是夕阳满天的时辰,凝芜抬头看去,眼睛很花,看不真切,满眼就只有余晖的精彩,如血一样艳丽。当年容霞道上,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色?他的父亲母亲……凝芜也跟师无衣一样,记不清了。所以,他特别能理解师无衣的感受。无衣无衣,可不就是孤苦无依么。
困在圈光井不知道多久,戚澜将他流放到上界。凝芜同样四处漂泊,见到了太多悲欢离合,也有了一颗体察世情的心。
师无衣埋怨他,埋怨父母,埋怨苍生,认为自己的悲剧,全是他们造成。凝芜扪心自问,难道就真的没有关系吗?
脑袋慢慢变得沉重,视野也愈发模糊。
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轻,就仿佛风拂过,没有痕迹,如果不是他五感灵敏,肯定捕捉不到。但他就是听见了,而且很清楚。
连华是西天界的人,九歌门跟他有交情的,恐怕除了三君,就没人了。他的墓地又是在偏僻的地方,谁会经过这里?
难道是……
想到这里,凝芜突然睁大眼睛,抬了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
只一眼,就彻底沦陷了。
杂草生长的小路上,华丽的残阳笼罩下,微风不燥,细细吹来。那人一袭绯红,如画上谪仙,不染纤尘,衣红胜枫,肤白若雪,清冷的容颜上,一双深沉如点星的眼眸,倒映出他身影。
凝芜呼吸顿了顿,心跳跟着停止一瞬,几乎不敢置信,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
半晌,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因为过于激动,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喜极而泣么?确实感觉眼眶湿润,但强忍着没有落泪。这是喜大普奔的好事,怎能刚见面就落泪。
虽然过去了整整九个月,度日如年。好在,才九个月。
没等他酝酿好情绪,宗神秀就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风带来一缕他身上的清香。
凝芜踉跄着起身,也是想要朝对方走去。然而还没等他挪动脚步,宗神秀就将他搂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花君,”
似呢喃似低语似不敢相信。他抱得很紧,凝芜几乎喘不过气。
他愣了愣,双手环住宗神秀后背。
凝芜道:“渡星,你回来了。”
宗神秀:“嗯。”
声音闷闷的,听着不像平时那么冷静。
凝芜继续道:“渡星,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宗神秀收紧双手,侧脸摩挲着凝芜头发,低声道:“对不起,花君。”
凝芜笑了笑:“说什么傻话?你哪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渡星,师兄,是我害了你。”
凝芜猜到他会说什么,又道:“你别说没事。有事,事情可大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别这么傻,因为我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你知道吗?”
宗神秀沉默不语。
凝芜鼻子酸了酸,依旧笑道:“渡星,”
喊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心中实在平复不了。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比你满心期待等待着一个人,而这个人终究不负所望安然回到你身边还令人欢喜呢?
想着,凝芜将头埋在宗神秀脖颈附近,闻着他身上独特的清香,由于浸泡在药池中缘故,香气中又带上了草药的芬芳,更加让他迷失自我,不可自拔。他转头,温软的唇在宗神秀侧颈上碰了一下。只是很轻的一下,宗神秀就呆住了。雪白的面容微微一僵,随即白里透红,染上一抹比晚霞还动人心魄的颜色。
凝芜抬眼时看见,不觉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