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浥尘率先开口,却是以此间主人的口吻:“阁下擅闯府中,有何目的?”
她不确定裴朝衍的态度,也不清楚这次换身的契机。
他装重病装了十多年,骗过了所有人,连她当初身在秣山都对此有所耳闻。这样一个人毫无疑问并非善茬,浑身都显露着危险。
卫浥尘猜想了无数可能面临的后续,最糟糕的一种无疑是裴朝衍知晓了换回去的方式,在他的那些属下面前挑破她并非原主的事实,将她直接抹杀在这具躯壳里。
所以她提起了足够的警惕,甚至考虑在事态不对之时先发制人。
“不知大梁璟王寻常会遭遇的刺杀,比之一场山匪劫道如何呢?”见她装无事发生地试探,裴朝衍并未直接道出她原本的身份,语中的警示意味昭彰。
他直白用她当前处境会面临的危险威胁她,却不是兴师问罪的架势,这几句话中透出的意思更像是寻求一个合作。
故而卫浥尘心中松了一口气,抬手向屋内示意,并主动假意致歉:“方才不确定殿下身份,故有冒犯,请多见谅。”
裴朝衍与她一同走进书房,偏头望着她轻声道:“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毕竟是深夜前来,多有惊扰。”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卫浥尘实在辨不清他真正的性情,于是抿着唇角默不应声。
阒寂屋室之内,仅桌案边有一盏灯烛影幽微。他熟谙地执起火燫,将十二连枝莲瓣铜灯一一点燃。
暖光将四壁映照得曜然如昼,亦照亮了立于一处的两道身影。
见他并不继续主动开口,卫浥尘忍不住问道:“殿下可知,我们两个人究竟是为什么互换了身体?”
裴朝衍心中对此同样是一无所知,他摇了摇头:“不清楚,这种事情或许应当找个道士瞧瞧?”
她毫不避讳地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虽说紫云观已经涉案被抄了,不过京中应当还有些小型的道观。”当初的紫云观是京城一带规模最大名气也最广的道观,不然她的那些亲人当初也不会对那“煞星”之说笃信万分。
“方才是说笑,紫云观里的道士没什么真本事,也并不值得信任。即使京城里尚有别的些道冠或方士,我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最后半句话的尾音落下时,他望过来的眼神晦暗不明。这副模样突然就与她先前想象中那个城府深沉果决狠厉的璟王形象有了些许重合。
不过这一幕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成了那般温和清雅的神情,好似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二人在桌边一同坐下,卫浥尘正色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都不清楚缘由和解决办法,只能一同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了。”
“在我七岁时,母亲身亡于一场大火之中。十岁时,我继母所诞下的孩子仅有一岁半,因哮症去世了。卫峪找来了几个紫云观的道长来给我批命,听他们说我的命格凶煞,会与至亲相克。”卫浥尘主动开始有所保留地讲述自己的经历过往,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一个个人名,并将之圈点勾连。
“这些年间,紫云观行伪作假无数。”这话听起来居然像是一句安慰。
“我知道啊。不过他们还是在意此事的,要不然我那群秣阳的叔伯长辈此番为何会急急忙忙地让我回京?还不是怕哪天也被克到了?”卫浥尘语气轻松,像是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
裴朝衍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是谁想杀你吗?”他指的是京郊之南的那场蓄意劫杀。
卫浥尘顿住笔尖,低声道:“不清楚……也许是卫峪吧。”
“我今天特地用这件事试探过了,但从神情上来看,幕后凶手并不是他。”
那应当就是秣山派人下的手。卫浥尘心想。
看样子裴朝衍目前并没有发现那只妆奁盒里的密信,所以她绝不能将和秣山叛党有关的事告知与他。虽说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她的确和秣山有了些摘不清的牵连。
她还做不到和一个刚相互认识不到一天的人交底。
“那个最开始挥刀砍过来的老头趁乱跑了,他似乎知道幕后主使。”
卫浥尘知道他说的是张伯,这与她先前所猜测的,张伯身在秣阳多年或许早与秣山众有来往之事相吻合。
她跳过这个话题,继续介绍道:“我上头有个兄长,在‘孤煞克亲’之说产生后对我心生怨怼。”
“我还不知道该唤你什么呢。”裴朝衍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望着她问道。
卫浥尘一时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啊?”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面庞,她却是从那双漆黑眼眸中望见了另一人的魂灵。
数点烛火光芒融作一团,在眼眸之中晕染流淌。
卫浥尘发觉,他时常微垂眼帘,似是故意掩着眼中情绪,但眸光其实极亮。
裴朝衍解释道:“我知你在卫家行二,却不知你具体的名字,总不能一直称卫二娘吧。”
“也未尝不可……”卫浥尘低声道,话虽如此,她取了张白纸将自己的名字规规整整地写下,随后递给裴朝衍。
纸上的簪花小楷秀气端庄,裴朝衍若有所思地端详片刻后抬头道:“你我二人的字迹差异过大,也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卫浥尘按了按额侧,“何止是字迹啊……我们两人语气的差别已经够明显的了。”
这荒唐的变故,打乱了她所有进京之前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