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府,书房之中。
博山炉里升起丝缕状的轻烟,仿若云山雾罩。
书桌前立着禀事的幕僚:“俶州久旱,地方陈述此事的奏折却被谌旻尽数压下,无法被呈到御案之上。”
“我还以为按照谌旻的秉性,会早早将此事呈报上去,借机贪墨赈灾的银钱和米粮。”裴朝衍轻声嗤笑,摇了摇头。
“如今户部仓廪空乏,即便他有心如此,恐怕也不能遂愿。”想到如今朝中光景,幕僚只觉心中疲累。
思索片刻,他开口道:“让穆之遥寻个由头,递一封提及此事的折子。”
幕僚赶忙焦急劝阻道:“可穆侍郎好不容易在门下省立足脚跟,若是让他贸然违背谌旻的命令,必然会引起怀疑。”
手指轻点桌案,裴朝衍凝神片刻,随后道:“那便将俶州的灾情告知贺老,让他在早朝的时候直接启奏此事。”
贺老年事已高,性格孤傲,从不结党营私,多年前曾当过裴朝衍一段时间的老师。
“但以贺老如今的境遇,很难正常了解到此事。谌旻说不定会猜到是您得到消息然后授意的……”
裴朝衍将邸报掷于案上:“那便让他猜去吧——就按我说的去办。”
——
回府后,卫澍之照例去主院请安。
卫峪此时尚未下职,秦雁随口向他问起崇园雅集上的情形。
见他一副什么都说不上来的模样,秦雁皱着眉问:“那你妹妹今日可有属意之人,她早该许一门亲事了。”
卫澍之的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许不满:“只和那穷酸的方府孙女说了几句话,她的名声和秉性,哪能许到什么像样的人家。”
“那可未必。”秦雁放下茶盏,“她毕竟是你爹的长女,如今想同咱们卫府攀关系的人可不少,先前不是有人来打听过了么。”
卫澍之忍不住反驳道:“那不过是些门楣极低的破落户,怎么配和卫府结亲呢?”
“生母早逝,又与手足至亲不合,这就是她现在的名声。但凡有人开口说愿意娶她,那便是她的幸事。你难道还指望有什么皇孙公子上门来提亲?”
卫澍之哑口无言。
“你平时与她不睦,现下却替她着想起来了。你究竟是希望她过得好还是不好呢?”
连卫澍之自己也说不上来,他讷讷道:“我其实有点后悔给她送了那盘核桃酥,小时候一沾核桃仁她就起疹子,没想到那日她真的将那核桃酥吃了下去,还好没闹出什么事来。”
“那日你当真是糊涂了,”秦雁长叹了一口气,“你今后是要从仕的,哪能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所以当初到底是不是她……”
秦雁面色沉郁地摇了摇头,道:“当年之事,是与卫二极其亲近的乳母指认的,按理说应是确凿无疑了。可如今她咬死不是自己所为,我也有些理不清楚了,毕竟我和这个孩子实在生疏——你觉得呢,澍之?”
“我……”卫澍之面色犹疑不定。
当初年少时母亲过世,为了讨父亲的欢心,他对幼弟卫如峥多有关怀,而卫浥尘则不愿接受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卫如峥,久而久之,二人逐渐生疏。
所以当他听到那乳母指证,是卫浥尘派人送去了那碗害死卫如峥的蟹糜粥时,他胸膛中充盈的,只有满心的愤恨。
在那之后不久,卫浥尘便被送回秣阳祖宅,待了足足七年。在这期间,二人从未有过往来。
卫浥尘的身影在他的记忆里模糊,逐渐成为一个残害手足、罪孽深重的符号。
卫澍之一直对那个乳母的话深信不疑,认为是卫浥尘的蓄意谋害,才导致了幼弟猝逝。
这一刻的犹豫,不是因为他突然愿意相信她了,而是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那个年幼的卫浥尘究竟是一个拥有怎样脾气秉性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