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你就不要再去崇园雅集了，留在兰雨汀抄书。”思索片刻后，秦雁如是下了决定。

相比这个从小便与她有龃龉的继女，秦雁更愿意相信今晚宴上见到的那个给她奉茶、嘴甜讨喜的方妙菱。

她真真切切地憎恨了卫浥尘多年，为何要因她一两句否认的话而犹疑呢？

害死峥儿的必然是府中之人，老爷和澍之都那般真切地爱护峥儿，罪魁祸首定然是卫浥尘或者苏氏留下来的旧仆。

秦雁想，那她把这笔账直接算到卫二娘身上，也不算冤枉。

所以秦雁觉得，还是不让她出府为好，最好连院门都不要踏出一步。寻一个想攀上卫府的庶族子弟，过不了多久便可以让丫鬟婆子给卫浥尘开了脸，然后直接给人送过去。这般卫浥尘便再也不会到她的面前碍她的眼。

卫浥尘一怔：“为什么？”

“我让你去崇园，是给你一个谋求自己亲事的机会，既然你没能攀上高门，便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抄写《女诫》，等我替你寻个人家嫁过去。”

不久前对她缓和态度的秦雁，因为这件事再次对她产生了怀疑。

卫浥尘的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

就像七年前，她和卫峪、卫澍之，一同站在主厅之中，看着主动来指认卫浥尘的那个乳母。

在那种情形之下，秦夫人不可能怀疑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因为这是秦雁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了。

——

方府，夜色如墨汁浸染，四下寂静。

方妙菱独自一人朝着后院走去，她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斑状的红痕有几分骇人，像是要活生生地渗出血来。

她像有些喘不过气来，时不时停下脚步，像抽搐似的费力喘息几下，一脚深一脚浅，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

突然，她走路时被脚下碎石绊得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恰好站在不远处看到刚才这一幕的方嵩大声斥责道：“你连个路都不会走，像什么样子！”

方嵩对府中人一向如此，毫不顾忌对方心情地责骂罚跪，从不会体恤关心任何人，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快步走过来，抓住她的肩膀便用力地往台阶处推搡。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丢我们方家的脸面？跪着！跪到记住教训了再起来！”

方妙菱被推倒在石阶之上，膝盖撞得生疼，姿态狼狈。她将掌心撑在粗糙的石面上，缓缓地正起身体。

她低下头，看着食指指腹处一道仿佛被利器割开般的细窄伤口。

那创口并不大，却仿佛不会自然凝固一般，仍在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珠。

她突然低笑出声，肩膀不停颤抖着。

——

距离卫浥尘被秦雁命令禁足在兰雨汀，已经过了三天。

她被要求着抄写送到院子里的书卷，里边的内容无外乎是一些老调重弹的规训话语，告诫世间女子如何忍厚含垢、安分守己。

负责锁住院门的家仆抬起下巴，颐指气使道：“夫人说了，二娘子每日要抄十篇，不抄完第二日便没有饭食。”

卫浥尘提笔坐在桌前，抄写的时候目光落在纸上，思绪却完完全全放空，确保每次抄完后不会记得自己写过什么。

这些东西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个将这些规训做到极致的女人，但她却已经死了，先是在这深宅大院里痛苦地活过一年又一年、变得浑身枯稿，而后葬身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

所以当她看到这些时，心中只有痛苦与挣扎。

陪在她身旁的荔云一开始心里紧张兮兮，联想起了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血淋淋的宅门秘辛，生怕哪天一睁眼就看见旁人拿着绳索往自己的脖子上勒。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还是能照常醒来之后，荔云明显就放松了许多，能够像平常一样同她聊天撒娇。

送来兰雨汀的吃食只是些清粥，甚至不足以饱腹。心中的郁结让卫浥尘这几日都食不下咽，所以她将大部分食物都让给了荔云。

今日，兰雨汀的院门突然被踹开，家仆却缩在院门外不肯入内，只推进来几个燃着艾草叶的铜炭盆。

被艾草烟雾呛到之时，卫浥尘才留意到这与往日不同的情形。

她放下笔杆从里屋走出，看着墙角处的烧艾铜盆和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人。

看见她，院门外的家仆忙喊：“二娘子，你千万别出来。”

“右相府里的千金突然发起高热，医师说……说可能是疫症！如今京中乱作一团了！凡是去过崇园雅集的人，个个都紧张无比，生怕被诊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