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师傅话音刚落，余静昭的眸子就不禁暗了下来，待她重新审视她与萧骕，一股奇妙之感再度萦绕在她心间。

她缓缓启齿：“我……我不知道……”

听闻她的语气渐缓，卢师傅也觉着有些异样，于是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将双手洗净，随后走到余静昭身边坐下：“你和他之间，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师傅。”余静昭深吸一口气，眼底透出一股落寞，“您觉得，一个注定到不了远方之人，也能看见边塞的月亮吗？”

“我是个粗人，不懂你所谓何意，但我知道，若是有心，不会有注定到不了的天边，更不会有注定到不了天边之人，既然老祖宗们连海角天涯都能循着去，何况是抬头就能见到的月亮？”

余静昭的眸子闪动了几下。

见她没有回答，卢师傅也从她的面容中看出了端倪，直言一嘴：“你口中所说的这人，应当就是你自身吧？”

既然被卢师傅一眼看破，余静昭也就不再有所隐瞒，顿了顿首。

“不是，你怎么就注定到不了远方了？”

“师傅，我家住南方的一个小镇，在那儿我有两间铺子要打理，我还有全家人都住在村子中，况且我还是村子里正，这一切都在正轨上，我根本脱不开身。”

“可你如今不还是长途跋涉来此找我学艺了吗？”

卢师傅一语点醒梦中人，霎时，余静昭本还在碾磨着黄豆的双手即刻停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好像没有她的谭家，也能过得有模有样的——

铺子有谭阿翁和廖家兄妹们看着，何况如今她阿爹也加入其中，更是如虎添翼；谭家家事有谭阿婆领着她娘和她大舅母安排，也没有什么需要忧心；里正之事她先前也操劳得差不多了，现在这位接班人似乎也并未闹出什么乱子。

眼下的一切，没有她，也能找到应对的法子，几乎都在稳步向好。

卢师傅继续好言劝道：“这世间爱有百态，但唯一事不变，那就是施爱者的自知之明，就像我和你师娘，我爱她，所以我与世俗碎语为敌，哪怕她大病一场我也不离不弃，而她爱我，也不会自作主张离我而去，而是惺惺相惜，相守一生。”

余静昭：“……”

卢师傅接着苦口婆心道：“你和你的家人亦是如此，你爱他们，所以不愿他们吃苦头，而他们之爱你，也不愿你为了他们放弃追求更多彩的人生。”

如此想来，诚如卢师傅所言，余静昭日日所寻的，不过是给她外祖及她爹娘一家谋一条更为轻易的生路，往往忽视了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谭阿翁抛下劳碌半辈子的田地，转身接过她手中当时还不知所谓的水煮摊；谭阿婆为了抚慰当时极度心伤的余静昭，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弄好吃的，从不抱怨；她大舅一家虽和她来往不多，但总能在天热之时给她备好瓜果，天冷之时为她添上棉衣……

爱是亏欠，而不是拖累。

想着想着，余静昭顿时理解了卢师傅的深意。

“师……师傅，我今日能先回去吗？”余静昭忽然转过头来对卢师傅说道，眸子中闪过一丝坚决。

卢师傅看出了她心中有事，也便爽快了允了她。

得了应允，余静昭二话不说立马将双手洗净，一刻不停地就向她和萧骕所住的陋居奔去。

街边的迎春轻轻摇曳，顺着她奔跑的方向扭了扭身子，陪着她来到了陋居门前。

她下意识地推开房门一看，在萧骕本不该待在家中的时辰里，他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屋子中央的桌椅处。

萧骕原本在拿着药油和棉棒笨拙地擦拭着自己的右臂，可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把他吓得不轻，匆忙向后一瞥，见是余静昭，他瞬间将胳膊一收，把袖管撸下。

“你……你怎么回来了？”萧骕心虚地问道。

余静昭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快步走上前去，径直拿起桌上的药油端详一番，随后两指捏起他沾有血迹的袖口，须臾，一大片血淋淋的擦伤痕迹映入她的眼帘。

“怎么弄的？”

萧骕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没事的。”

“我问你怎么弄的？”

余静昭这一吼把萧骕骇住，至此他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就……就今日扛包的时候，一不当心被人撞了一下，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余静昭的眼眶中就浮起一阵泪花，在温阳的照射下，泪珠闪烁，犹如春水之上，波光荡漾。

可不知这泪是出于愧疚，还是心疼。

萧骕头一回见余静昭为他落泪，一时看得双目呆滞，不自觉出了神。

而余静昭则吸了下鼻子，将泪水逼回，随后从他手上接过棉棒和药油，自顾自地替他擦着伤口。

余静昭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小臂上，拿棉棒一点点粘掉他伤口上残余的血珠，极其细致。

“萧骕，我……”

“嗯？”

“没事……”

余静昭还是没说出口来，只能靠着为萧骕擦药的片刻，好好享受一时的平静。

跟着卢师傅学打糕手艺也学了半年有余，终于在某一日的黄昏，卢师傅欣慰地看向余静昭的眼睛，义正言辞地宣布道：“恭喜，你总算是没能枉费这半年吃的苦头，成功出师。”

从开春的寒意到入夏的暑气，直到她听见学成出师的这一刻，余静昭积攒半年的委屈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抱着卢师傅和他娘子嚎啕大哭。

卢家夫妇也好似哄自家孩子一般，将她揽入怀中，轻柔地捋着她的后背。

出师后，余静昭仍不忘师恩，临走之前还特意将自己在慈阳镇做出的几款畅销糕点教给了卢师傅，相互成就，才是最好的报之以涌泉。

也是这段时日里和萧骕的日夜共处，余静昭才得以想清楚一件事——她喜欢萧骕，她心中有一个坚定的念头，那就是想要和他共度余生。

故而，在二人归途之上，当他们踏至一处幽深的山谷之际，余静昭强忍心口狂跳之情，欲将胸中块垒一倾而尽。

“萧……萧骕。”

“嗯？”

“我……”

但言未尽，忽见斜上方一道冷芒划破天际，如电光石火，直冲二人而来。

“吁——”一声马啸划破山谷，惊得马匹四蹄翻腾，猛然间将背上的二人生生抛落在地。

天旋地转之后，她晃着迷茫的脑袋，心中焦急万分，磕磕绊绊地爬向眼前倒在地上的萧骕，却忽见他的前额血流如注，汩汩而下，惊慌之中，她正欲伸手为其按住伤处，止血救急，脖颈处忽现一丝凉意。

“别动，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