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血气了,你受伤了?”
王喜雀语速很快,她机警地打量四周。
周立行点头。
王喜雀伸手把周立行的头按进了缸里,转身便看到一个管家婆子迷瞪瞪地从屋里探出头,询问道,“什么声响?”
王喜雀佯作怒意地回道,“我心里不高兴,把花盆砸进水缸了。怎么?你要管?”
那婆子闻言便往屋内缩,“太太你慢慢发火,婆子我还要再睡一睡。”
说着立马关门进去继续睡觉。
王喜雀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了外院的询问,才把脸都要憋青的周立行从水缸里拉出来,悄悄地把他带进了客房。
王喜雀见他周身湿透,腿上又有伤,想说拿一套衣服给他换。
可客房没有男性衣物,且男人衣服若是少了一套,不知道要惹出天大的祸事,加之自己这个院子也并不安全。
王喜雀略一思索,只得去拿了一套自己的衣物,并手脚麻利地剪了一块枕套,准备给周立行绑伤口。
周立行连连摆手,他躲在角落里自己简单绑了下大腿,倒也没害臊,请王喜雀帮忙绑好手臂,再换上王喜雀的衣服,用花布包了头,如此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摸摸地从后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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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行穿着一身女装,出了王喜雀的院子,也没马上就回,而是找个街角躲起来,等天亮了才往回走。
这一带的路上确实有了许多检查,然而那些打着呵欠的警察们并不怎么认真,日本人毕竟没几个,守得了这里查不了那里。
女装的周立行没引起什么注意,他回黑老鸹那时,一夜未眠的黑老鸹还点着灯等他呢。
虽然跑江湖总是避免不了受伤,黑老鸹还是有些心疼。他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心软,干不成什么事了。
周立行难得见黑老鸹那么低落,便将自己同一个日本人比斗的事讲出来,还说自己开枪了,不知道打死人没有。
黑老鸹又听得兴奋起来,拍着手叫好,“最好是打死那个狗日的!龟儿子些,欺负我们中国,该死!”
周立行见黑老鸹情绪回来了,才放下心,他当着黑老鸹的面脱下王喜雀的衣衫,换成自己的衣服。
黑老鸹围着周立行转了一圈,检查了他手上的伤口,给他重新拆了给他消毒,用家里的棉布带重新绑好,才开始戏谑。
“这是哪个美人儿救了你呀?衣服都给你穿回来了,啧,有点意思哦……”
黑老鸹非常期待,小徒儿是不是有正缘艳福了!
周立行脸一红,有些羞窘,“是喜雀姐……”
“……”
孽缘!黑老鸹眼前一黑。
“你还真的是会跑哦,故意的吧!跑去喜雀家,呵呵,想让喜雀心疼你?”黑老鸹恨铁不成钢,开始无情嘲讽。
“你才不怕害了她哦,这要是她男人在家,你倒是跑了,她要被你害死!”
周立行愣了愣,“我不是故意……”
黑老鸹鼻孔里出冷气,“是,你是不小心的,呵呵……谁信,去问下你方大哥信不信!”
周立行无语了,脸上的红褪成了无奈的白,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好好地把那套镶边绣花的衣服收起来,舍不得洗。
不管黑老鸹摆不摆脸色,也不管方结义知晓之后,气得浑身颤抖无语凝噎,周立行坚定地把那套衣服用一块红布袋子装好,放在了枕头下。
他狗鼻子灵,隔着枕头和布套都能闻到,衣服上的香味,这样每一晚,都能梦到喜雀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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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立行这次遇险后,袍哥们便不再偷牌子,他们发现,直接把大字上面加一笔,搞成犬,更简单方便些。
各处的茶馆都在骂狗日本,狗日的龟儿本,这般市井无赖般的做法,搅得此事乌烟瘴气,却谁也没有办法制止民间的嘲笑言语。
那个日本人死没死,方结义没打听到,但小师弟落在现场的枪,却引发了一些连锁反应。
原本日方是言辞激烈地叫嚣着,必须杀鸡儆猴,把当晚之人抓出来严查彻办。
结果,那落地的手枪上,竟有特殊的编码,款式也不是普通货色,查来查去,到是查到了蒋老大的贴身卫队上。
这事便透着一股子古怪荒唐了。
四川这边干脆将头一别,搪塞了事;南京那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内部刨了一遍,也找不到是那个派系去干的。
卫队那边最后给的解释,他们在峨嵋山丢过几只枪,是被猴子抢的。
日方听了,皮笑肉不笑,只当是政府给的嘲弄,暗喻他们被猴耍。
最终,经过一个多月的扯皮交涉,日本还是被迫取下了木牌。
毕竟挂在那里,稍微不小心就变成犬日本帝国,也没意思。
他们有更大的野心,不屑于再逞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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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里的风愈发暖和,大街上来往的人衣衫渐薄,妇女们头上的花朵从白玉兰换成了黄桷兰,然后又戴上了茉莉和杜鹃。
接下来的日子过起来飞快,街头巷尾关于抗日的议论愈发的多,好些嗅觉敏锐的商人们开始把资产往西南转移,成都这边多出好些下江人。
周立行在茶馆结识了一群学生,听他们讲平津那边有学生组成南下抗日宣传团,还听他们唱了一些进步歌曲,后面又从那些学生手里看过《东征宣言》。
虽然关于红军、共产党的消息只能私下悄悄说,周立行还是东平西凑地听了许多。
到了六月,贼心不死的日本政府,不顾中国政府反对,直接任命原驻华大使馆中国情报部部长岩井英一为驻蓉领事,强行在成都设立领事馆。
这一消息在报纸上披露以后,举国震惊,舆论哗然,群情激愤。
国民政府不同意,可日本才不管你同不同意呢,他们志在必得。
日子越是往后走,整个成都城的抗日氛围日渐炽热,各大茶馆有愈来愈多的人讨论抗日,时不时有人群集中高呼,兴起之时还会成群结队乌泱泱地去当街辱骂日本。
用金钱板的,用曲儿唱的,什么款式的四言八句都有,骂得辛辣的很。
警察们则隔三差五要警示茶客们勿谈国事,时不时还要在大街上驱散集众,然而卵用没得,没人理会警察,大家甚至聊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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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夏日炎炎,蚊虫繁盛。因得太热,大部分茶馆里放上了人力风扇,由那苦力工轮番转动机械把手,让大风扇隔着大水缸为茶客们吹风,使得茶馆生意不至于低落。
此时正是农闲,成都平原上,依托都江堰河水的稻谷还未长成,大量的人无事边到茶馆打牌喝茶,论天论地。
这一日下午落了一场雨,出门赴约去警察局看戏的方结义,突然回堂口。
他一进内院,马上说要开内部堂会,让门房立即去把堂口的几位爷和骨干们都喊回来。
周立行这个小幺哥按理说是没资格的,但方结义进茶馆的时候看到了他,便顺手把周立行也给揪了进去。
无奈的周立行只好垂手靠墙站在角落里,听一群袍哥们论事。
“之前那个日本领事馆的事情,大家晓得噻,今年二三月份闹得那么厉害,说是不设了!结果这个月,国民政府外交部竟然同意了!“
“安?!这国民政府答应啊?”
“锤子哦!一群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