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道欣喜不已,甚至觉得这样的人才跟着袍哥混太可惜了,要是以后有机会,他定要想办法把这个兄弟留下来。
周立行就这么跟上了林玉道管理的车队,开始在四川公路局跟车学习。
几个月里,他不仅学会了驾驶货车,还用尽各种方式偷偷开过公路局的停放过的各类车辆,如:福特、雪佛兰、别克、林肯、凯迪拉克、奔驰等。
他最喜欢的是美国威利斯美式军用吉普。这些汽车来源各异、操作方法有不同、甚至驾驶座也有英式的右侧和美式的左侧。
他懂得了什么是“一碑四牌”,他跟着刘愿平看他们正在整理的《路线设备标准图》,懂得了各种公路标志和号志的含义,警告标志,虽然没有全部跑过,但知道了川陕、川湘、川甘、川滇、川鄂、川康各线的走向。
因方结义的主要货品是走川滇线,周立行跟车的路线也集中在川滇线。公路局的司机疲倦且路况好的时候,便回去副驾驶休息,周立行就能自己开一段路的车。
偶尔遇到一些沿路想要打劫的,周立行便和车队的护卫们一起拿着枪下去对峙,偶尔有一些战斗。
有一天,周立行搬着转向舵,踩着刹车鞋,任呼啸的风吹过脸颊,呜咽在耳边,突然一个瞬间,他好似看到了开车迎面而来、浑身浴血的自己。
这场景,让他连续几晚上做噩梦,醒来却记不得梦里有什么。以至于白天开车的时候,他都有些心神不安。
好在没过多久,堂口发了令,召周立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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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结义的堂口一直在扩大,他不仅在成都有个大堂口,还以黑老鸹丧礼时候联络起来的线,在川康各地组建分堂,把原本一千多人的组织,发展到了八千多人。
人多事杂,各种矛盾也会翻倍。
昨日里这家赌博赔光了棺材本,闹着说对方出千必须砍手退钱;今日里那家嫖赌争妓女大打出手;明日里走货出了问题,起了内讧大家扛刀子窝里互砍;后日里谁家的兄弟勾引了谁家的婆娘,被抓住把柄要弄死奸夫□□……
还有西康夷汉混居地区,不同堂口的民俗协调;还有那堂客内部的婚丧嫁娶、薪响财务,堂口之间的迎来送往、争锋抢地盘,以及和商客、军队、政府机构等各方个面的平衡,都需要方结义去做总决断。
龙头老大不是那么好当的,旁人只看得到他们威风凛凛的样子,却不知道背地里能被多少烦心事折磨。
要说方结义有多忙,众人给出最大的评判标准就是:这一年来他都没有收过新的小老婆了。
等到栀子花再次开放的时候,周立行从公路局被召了回来。
因为是方结义实在忙的分身乏术,堂里的各位爷也是事务繁多,他需要有个信任且有本事的人,能跟着邢五爷出去巡一次分堂,杀鸡儆猴处置一些人。
周立行风尘仆仆地赶回成都,先去了一趟堂口,接了方结义的令。
曾经的小跟班谷娃儿和石娃儿还是那么热络,殷勤地从茶馆打了几瓶热水,嘘寒问暖地跟着周立行一起回到了黑老鸹留下的小院。
回了家,周立行沏了茶给两个小弟娃,“说吧,有什么事?”
他看出来这两人有话要说。
石娃儿要憨直些,张口就道:
“喜雀姐前段时间来找过你好几次,见你一直没回,就去找了方大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方大爷给拒了,她哭着从堂口走的……”
谷娃儿则显得有些犹豫:
“大爷说让我们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别跟你说……可是我们俩想着吧,你一直都关心喜雀姐,走之前跟我们交代过多关照她,所以只能私下悄悄来跟你说……你可别让大爷知道是我们讲的啊……”
周立行微微皱眉,他点头,“放心。谢谢你们,我单独给你们带了些云南的特产,待会儿你们拎回去孝敬下父母。”
谷娃儿和石娃儿欢天喜地地抱着东西走了,周立行则是先兑了些水清洗了全是灰尘汗渍的身体,上床先睡了一觉。
约莫三个小时后,天色黑尽,他才起身穿上干净的新衣服,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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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王喜雀愁眉苦脸地坐在床边,孙婆子哭哭啼啼坐在踏脚凳上哭,一屋子悲惨的气息。
“我就这一个儿啊……他要是出啥子事,我还啷个活啊……喜雀太太,还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啊……你要是能救我儿,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杀人我递刀,你偷人我守门,我们生死与共……”
王喜雀哭笑不得,往日里只觉得这孙婆子尖酸刻薄,没想到她还能如此大逆不道,“别乱说……”
“真的吗?她偷人,你守门?”
一道颇为戏谑的男声从房梁上传来,吓得孙婆子惊叫唤,满地乱爬地喊着闹鬼了闹鬼了。
周立行从房梁上跃下,几个月公路上日晒雨淋、风餐露宿让他又恢复了一些野性,他的肤色变黑了许多,眼神却依旧那么冷冽,此刻还带着几分笑意,颇像是一只狩猎归来的骄傲猞猁。
王喜雀也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往枕头底下摸她的手枪,拿起来便是一个对准,然后才发现是周立行。
“弟娃!”王喜雀先是惊喜,然后是薄怒,她收起枪,凶道:
“你咋从房梁上翻下来!吓人得很!”
周立行无奈地摸摸头,知道自己耍帅不成,凡倒是把人吓着了,赶紧道歉。
“对不住……我今日下午刚回成都,晓得你之前找过我,但堂口不准别人告诉我,我猜多半是不想我来找你。”
“我怕你有急事,心慌着早点来……可这大晚上的,我不能光明正大来敲门……”
周立行这话说的坦诚,可王喜雀听着却觉得莫名有几分调戏,她脸一红,把枪收起来,轻叱道:
“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明明就可以进院子,再悄声敲门。现在你倒好,翻进我睡觉的地方了,小弟娃出去一趟,学坏了!”
周立行摸了摸鼻子,跟着脸红,他到院子的时候听到王喜雀房里有哭声,一时间没想那么多。
孙婆子这下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了,立马就着匍匐在地的姿势给周立行来了个五体投地的磕头大礼:
“立行小兄弟!求你快救救我儿子吧!老婆子给你守门……”
“停!”周立行一个头两个大,态度立马和王喜雀一致,“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