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两个人可以不杀,但必须受罚;比如当初火烧杀人的那个袍哥,必须抓回来处死;比如德兴堂必须开堂会,谨遵十条十款,除掉败类杀鸡儆猴;比如约法三章,之后的生意大家怎么做……
周立行这番算是开了眼界,起初他以为,肯定还要和德兴堂打一架猛的,后来他又以为真的要开生死场,结果齐高杰头痛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就这般笑里藏刀地握手言和了。
事情处理完,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分堂办了宴席,给邢五爷等人送行。
周立行端着酒去敬邢五爷,然后挨挨蹭蹭地坐在旁边,请教邢五爷是怎么请来的人。
邢五爷摇着头,“你这么聪明,你猜猜?”
周立行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方大哥,在准备出川?”
邢五爷缓缓叹了一口气,“赴国难啊……他,是个人物。他的宝片,大人物们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周立行心中莫名有些发胀,他一口闷干了杯里的酒。
不远处的三刀凉见周立行空了酒杯,立即拎着酒罐子来给他满上。
邢五爷看得有趣,不由得开起了玩笑,“哎,行善,你不是喜欢姐姐嘛?三刀凉挺不错的,你看得上不?”
周立行和三刀凉刚好看了个眼对眼,三刀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似乎在思考邢五爷的话。
“凉姐,别听他胡说!”周立行的脸腾地红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花心萝卜!”
三刀凉笑了,“对,你是实心的板栗!敬你!”
见三刀凉完全不在意,周立行这才大松一口气,忙不迭地端着酒杯跑了,生怕邢五爷又给他乱拉红线。
*
这一趟巡分堂之旅,让周立行对现下的袍哥组织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黑老鸹时代的袍哥组织,有着明确的“反清复明”共同纲领,有誓词戒律,行为谨慎,行事秘密,令行禁止,便是有侠义之举,也要符合人情物理。
然后发展到现在,各地袍哥泛滥,已经成了兵、侠、匪的混合体。
各地的民团武装很多和袍哥堂口是一体的,各自投靠防区内的大小军阀;袍哥们大多讲义气,崇尚复仇,他们既要保护兄弟姊妹伙以及其亲朋的利益,又会因为个人恩怨义气相互仇杀。
然而在一些地方,袍哥团伙实则就是土匪团伙,他们为了生存会绑架抢劫,甚至作恶多端。
明面上,现在的袍哥分了清水和浑水。
但白日里当清水袍哥,晚上去别处截抢商客当浑水袍哥,也是无人可知的。
清不清浑不浑,全凭龙头老大自己的想法。
有的袍哥确实像传统的侠客,如黑老鸹,或如方结义,他们不是百分百的好人、善人,更不是圣人,但他们胸中有大义,行事由准则,他们不惧生死,快意恩仇。
然而更多的人,只是借用袍哥的名,甚至八排八爷都设不齐,无人当纪纲,只不过是吃酒喝肉□□的乌合之众而已。
揣着一肚子的感悟,周立行跟着邢五爷等人回到成都,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
六月的茶馆里,到处都在议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要裁减少川康军队人数的事情。
大家对这些军队感情复杂,一方面很多兵油子仗势欺人确实令人厌烦,但一方面谁又不希望自己家的子弟能当个军官,号令手底下成百上千的兄弟呢?
对减少军队人数,方结义是不能理解且不能接受的,他一直积蓄钱财和人手,就是为了黑老鸹临死前的嘱托,抗日。
他也不断地了解外界的信息,确认大战在即。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想办法增兵扩军,加强训练的吗?
*
周立行陪邢五回堂口向方结义报了情况,转头便去找刘愿平。
刘愿平的儿子已经一岁了,蹒跚学步中,非常可爱,抱着周立行的小腿不撒手。
刘愿平的妻子林玉翠也出来聊天,她虽然人在家中带娃儿,思想却依旧激进。
她讲的竟大多是延安那边的消息,说那里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军官和士兵通吃同住,将军也要和农民一起种田。
周立行听得双眼放光,当初黑老鸹就特别喜欢探听红军的消息,此时他忍不住守着林玉翠不停地提问,打算回去讲给黑老鸹的牌位听。
刘愿平在一旁听得不敢吭声,好不容易,才用黄埔军校成都分校招生的消息岔开了话题。
“立行,你想不想去考这个学校?”
周立行琢磨了下名字,“黄埔军校成都分校?读出来是做什么的?”
“加入国民革命军的!”
刘愿平一直抱着挖周立行的心思,他觉得这是条十分好道路,周立行聪慧又勇武,才十七岁,如此年少,不可虚度光阴啊!
周立行沉默良久,摇头,“算了。我答应方大哥,留在后方,不上战场。我要照顾他的家人。”
刘愿平只得作罢。
周立行开始请教关于川康军队裁军的事情。
刘愿平本质上就是个技术人员,他所有的政治观点都来源于周围人,真要分析什么大事,他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倒是林玉翠给出了自己的观点:
“也许是为了给个理由,让川军各部队把吃空饷的那些清退了,留下真正的部队人数吧。”
“你知道的,哪个军官不吃空饷喝兵血嘛,不然他自己个儿怎么享受?说不定各部队空额部分加起来还不止十万呢……”
刘愿平觉得这个说法也有一定道理,周立行则是对林玉翠深信不疑,于是跑回去转告方结义。
方结义一摸脑袋,觉得是这么回事啊!
那若是大战爆发,他带着人马去投奔部队给加人数,妥妥没问题!
于是方结义放下心来,想着应该还能继续过一段时间的挣钱、拉人、跑关系的忙碌生活。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在7月7日晚上,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