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行姿态闲适地坐在木椅上,看着那喊出他化名的公安同志,真巧,竟是熟人赵大石。
他没有多废话,只用手指了指地上还没有填满的坑。
派出所所长、公安赵大石同志:“……”
本来是想救人的,但现在不确定该不该救了。
“……埋的什么人?”
出于曾经同生共死的剿匪情谊,赵大石谨慎地开口,先问清楚情况。
“自称是乐山兴龙堂的堂主,坑是我挖的,人是这些堂口兄弟们埋的。”
周立行也不怕憋死致江,既然来人问了,他便回答。
赵大石狠狠地睐了三娃子一眼,三娃子一个哆嗦,赶紧辩白:
“我没动手!我是清白的!”
“那还是先挖起来审问下,跟敌特有无关系。该枪毙的,开人民公审大会枪毙。”
赵大石一挥手,身后的几名警察赶紧地上去挖人。
周立行打量着这几名警察的着装,有三名警察穿着的,是和赵大石一样的50式人民公安部队军服,草绿色棉平布,头戴解放帽,胸配“八一”红五星金属帽徽,胸前佩带“中国人民解放军”七个黑字白底红边的布胸章。
此时的公安部队本就属于解放军序列,承担着剿匪反特的任务。
而另外一名警察,还穿着民国卅六年(1947年)式警服,黑色的警服已经取掉了所有原国民党政府的标志,胸牌和臂章用的事乐山地方政府自行制作的证章。
“他怎么还没有换装?”
周立行站起来,指了一下那个特别卖力刨人的旧警,向走到他面前的赵大石询问。
能和公安部队一起行动的旧警察,都是经过集训、甄别、清理和审查程序后,政治历史干净、警务素质优秀的人员,他们对辖区人员地形熟悉,公安部队的工作才能更好开展。
他记得走之前,上级已经在通知集体换装了。
“快了快了,申请已经通过了,等着发衣服呢。”
赵大石很是高兴,他上前给周立行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怎么来乐山也不找我!”
周立行拍了拍赵大石的肩膀,“我也不晓得你在乐山啊。”
说到这里,赵大石才想起来,“对吼!哎,你当时咋个不辞而别啊,政委到处找你……”
周立行摇了摇头,示意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被刨出来的致江已经憋晕了过去,周立行也不客气,上手咣咣给他几耳光,直接把人扇醒。
致江醒来见着公安部队的人,立马一阵哀嚎,反口就咬:
“警察同志,这里有个当过袍哥双龙头的恶棍,你们快抓他啊!他,他逼着乡亲们活埋我啊……”
“这人要是当过双龙头,当年跟国民党肯定有关系!抓他!快抓他!”
赵大石浓眉倒竖,“他是什么人,我们比你清楚!这可是给咱们解放军立过功的英雄!”
短短两句话,致江听傻眼了。
周立行还拎着致江,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想到吧?”
致江彻底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赵大石换上严肃的表情,环视一圈满地哼哼唧唧的伤员,手一挥,“自个儿相互搀扶着!全部去派出所!”
*
因担心这堂口的袍哥们和匪特有联系,公安干警们连夜地审讯了致江等人,天亮了才把人送去卫生院处理伤势。
周立行则是舒舒坦坦地在派出所里找了个长凳躺下就睡,睡醒了还去食堂蹭了顿饭吃。
结果一查,嘿,这致江还真的跟匪特有点关系。
致江以前在的堂口,因参与乐山到西康的乐西公路修建,死了许多人,从此一蹶不振;后来国民党退守台湾之前大量地给各地堂口发武器装备时,这个半死不活的堂口也是拿到了一些枪支弹药的。
不过这堂口没剩多少人了,老弱病残们没有给国民党卖命的心思,共产党的解放军进入成都,这边的老弱病残们直接找个地方把枪支弹药埋了,大家原地散伙。
没想到,致江却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他先是悄悄把埋的枪支弹药换了地方,然后想方设法侵占了已故堂兄的家产,搞到钱出去用吃喝拉拢了一些地痞流氓,紧接着私下成立了不伦不类的兴龙堂。
说起来,这兴龙堂的茶馆和后面的院子,竟就是杨珺秀以前的家。
致松死后,杨珺秀母女被赶走,致松的父母很快也去世,这连铺子带院子的房产,便被致江给占了。
不过可惜的是,他这只队伍也就十来人,当时的西南各地剩余的杂牌武装动则几千上万人,随时可以“占山为王”,拉出来都可以当部队打,致江这点人特务们根本看不上,只让他先隐蔽潜伏下来,以图后用。
致江也是接了一些任务的,比如时不时在城里纵火,搞点爆炸,破坏电厂,以及时机合适的时候可以去暗杀新政权的干部和积极分子。
前面的事情他还见缝插针的做一做,后面的事情,他不敢。
毕竟,解放军的队伍们,在接手每一个城市后,都是先执行军管。
军管会下设公安机关,一部分是解放军、野战军就地转变的公安部队官兵,一部分是当地党组织吸收的积极分子、进步青年,还有一部分是经留用的政治历史干净、警务素质优秀、辖区人员地形熟悉的旧警察。
他们这点地痞流氓,恐吓下老百姓还行,哪敢跟打过仗的公安干警对上。
所以,致江明面上开茶馆建堂口,私下则是沿用了旧时代袍哥们的谋生方式——收过路费。
帮商人运货也好,自认为哪几条街是他的地盘便要挨家挨户去收保护费也好,或是去水运的码头耀武扬威问船主要钱也好,反正只要手里有枪,谁不怕他?
赵大石在办公室里看供词看得一脸铁青,拍案而起:
“该枪毙!这就是匪!抢街坊邻居的钱,抢船工挑夫的钱!这就是压榨咱们劳动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