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顾渊并没有告诉苏漫漫。
顾渊将小宝的骨灰、从魔宫地下硬取出的一点儿混沌以及各种珍稀的灵丹妙药依次在阵法对应的位置摆放好。
阵法开启,却不是苏漫漫见惯了的白光,而是看着便觉诡异的暗红,将身在其中的她和小宝罩在里头。
摆放在四周的东西也随之化作点点明亮的红光,似星光又如萤火般,向王小宝飞来,然后融进小家伙的身体里。
苏漫漫很快就察觉到她抱在怀里的王小宝有了变化,只是这变化却叫她心惊。
小宝原本就冰凉的身体像被抽走了空气的皮球一样,一点点瘪了下去,原本好歹还沉甸甸的分量也一点点轻了下来。
苏漫漫没有被小宝怪异的变化吓到,只是既心疼又惊怕,喊:“顾渊!”
顾渊闻声看去。
一阵凉风掠过,恰好将苏漫漫的衣袖吹起,待风平时,衣袖缓缓落下,露出了苏漫漫怀中之人的模样。
形销骨立,鸠形鹄面,皮包骨。
饿死鬼之相。
没有白皙的皮肤,圆润的小下巴,吃东西时都会颤一颤的婴儿肥。
只有一个干瘦到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的黑黄皮包裹着的身体,头发稀疏枯黄,脑袋硕大脖颈却纤细,方才还合身的衣服此时只能松松垮垮的挂在皮包骨一般的身体上的小饿死鬼。
苏漫漫惊疑是不是法阵出错,而顾渊原本就对小宝的真实身份有些猜测,如今虽然证实了,但亲眼看见小宝这个模样,心里也十分心疼且不快。
好在小宝的模样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但人却渐渐有了反应。
先是动了动手指,颤了颤睫毛,窝在苏漫漫怀里轻声哼唧了两声。
苏漫漫小声地唤:“小宝?宝宝?”
王小宝缓缓睁开眼睛,眼珠虽然不像从前那般乌黑湛亮,而是蒙上了一层灰似的暗淡,但视线从涣散渐渐聚焦了起来,最后映出苏漫漫一张焦急关切、睫毛挂泪的脸。
小宝抬起胳膊,像往常一样环住苏漫漫的脖颈,小脸凑上去和苏漫漫贴贴,嘴里甜甜道:“娘亲~”
一如从前模样。
“娘亲为什么哭了呀~”
“因为臭小宝睡太久了……”苏漫漫同样用脸去贴王小宝,哪怕不是以前温温软软的触感也没关系。
顾渊亦然,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小宝的脑袋。
白浪也险些哭嚎出来,轻声嗷呜着要蹭王小宝。
“王安阳”看着面前一家三口的团圆景象,不由轻叹一声:“小程锦,不和小叔叔打声招呼吗?”
小宝从苏漫漫的怀里探头看去,看了看自己亲爹娘的坟,又看了看坐在坟头上的“王安阳”。
小声喊了句:“小叔叔……”
小宝喊完就紧紧闭上了小嘴巴,突然转头把脑袋埋进苏漫漫的脖子,整个人缩得小小的,看起来恨不得全都缩进他娘亲怀里去。
“王安阳”见状轻笑:“看你这模样应该是都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还这般,小没良心的……”
苏漫漫抱着小宝,又拉着顾渊的衣服往自己身前站了站,小宝不愿意当然就护着小宝不给“王安阳”看。
闻言不高兴道:“胡说什么呢。”
“王安阳”毫不在意苏漫漫的语气,自顾自道:“我方才听你们唤小程锦‘宝宝’?你可知小家伙儿真正的乳名叫什么?”
王小宝缩在苏漫漫怀里的小身子一僵,不肯回头但倔强道:“就叫宝宝!”
“是,也不是。”
“王安阳”笑道。
“村子里的王二牛要用他家男娃娃小虎子跟程锦爹换小程锦,小程锦的爹娘没有同意,当场改了小程锦的乳名叫‘饱饱’,说是叫了饱饱就能吃饱了。”
“王安阳”笑叹了一声:“何其无能。”
苏漫漫没有听懂,凡人愚昧,有不喜女孩儿想要男娃的,但都是男孩儿为什么还要换?
苏漫漫不由地看向顾渊。
顾渊看了看小宝,抿了下唇,轻声道:“凡人遇灾荒,偶有易子而食的。”
苏漫漫心下大恸,不敢想象小宝活着的时候受了多少苦。
而“王安阳”仿佛已经听不进其他人说话,只继续道:“我原想着,叫小程锦生而为人的是这世道,叫他生生饿死的也是这世道,生前未尝饱腹,死后定会变本加厉。
而我让小程锦以饿死鬼重生,待饿死鬼一朝成王,这天下便尽是盘中之餐。”
“王安阳”看向苏漫漫:“不曾想他被你带下山后,时至今日未食一人以至于毫无长进,却是奇怪。”
苏漫漫和顾渊几乎同时都想到了小宝只吃魔晶石的毛病,想来是自混沌之气里诞生的魔晶石抑制住了小宝食人的欲望。
而“王安阳”则突然话音一转:“不过……鬼王虽未大成,但能得你这么一个真心也算是值得。”
“王安阳”笑了笑,道:“毕竟是因我而死,如今也算是因我而得的一点补偿了。”
苏漫漫抱着小宝,问:“什么叫因你而死?”
“王安阳”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含笑的眸子轻轻浅浅地在王家村曾经存在的土地上绕过一圈,轻叹:“我原想叫这天下自作自受,却不想被你们阻碍,想来果然还是该我自己动手才是。”
“说起来,我还未告知二位我的姓名。”
“王安阳”缓步向前,身后是一个个或有姓或无名的坟墓。
“我名叫王诩,宝华二十三年王家村生人,幼通鬼神,少知天理,弱冠之年便得道飞升,以安阳为号,自此离了这世间。”
顾渊闻言眸光一凌,果然,天界上虽然都是凡人修成的仙,但说起姓王的让人最先想起的自然是人间界近千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人物,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至今都叫归墟山的老头子们惦记着的王诩。
有名到连苏漫漫这样懈怠修行的修士都如雷贯耳。
而王诩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里竟带着刻骨的恨。
“宝华四十四年人间界风云突变,南边洪水决堤北方大旱绝收,这般岁月竟整整持续了近百年之久,天下百姓亡了半数,大一统的魏氏王朝千年国祚就此而断!”
苏漫漫算了算正好是王诩飞升的第二年,心里有了个荒唐又骇人的猜测。
王诩的手指轻轻划在墓碑上已经模糊了的“王”字上。
“区区一个王家村自然也活不成。”
王诩周身的气息渐变,不再如一开始风清月朗般令人舒心,而是渐渐沉了下来,甚至开始凝结成浓重的白色雾气。
“天地不仁,何该以万物为刍狗,而不是将其推上祭台!
我王诩何德何能,凭天道偏爱,竟以一村性命、天下数万百姓乃至一千年王朝之气运助我登仙!”
先是那块所刻姓名已模糊的墓碑“嘭”地一声在王诩手下化成了灰烬,紧接着,王诩身后所有立了碑的坟,不论木碑还是石碑,全都接二连三炸成粉末。
一时间尘土飞扬,隐有遮天蔽日之势。
苏漫漫万万没想到此间天道竟是如此,用半个人间只为做一人的登仙路。
王诩周身的雾气越发浓重:“我并非如此飞升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既然这样,不如叫我替这世间解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