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管的落叶在门槛前酥酥脆脆地卷来卷去。李三三走上去狠狠踩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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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的风声吹得窗棂响,秋夜里稀稀拉拉下起阑珊的雨来,韩濯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她躺得骨头发酥,睁眼时被灯光晃了晃,没反应过来白天黑夜。
李三三在仰靠着床帐,睡得口水横流,韩濯有点想笑,头微微动了动,转头却撇见了宋青瑛趴在床头,他似乎累极了,睫毛微微颤动着,像墨色的蝴蝶翅膀,几颗尘埃飘荡在上方,好像要把这眼帘叩开一样,额头的朱砂在氤氲的光线里融融,韩濯突然就不敢怎么动了。
宋青瑛还是醒了,他有些恍惚,就着趴在床头的姿势和韩濯对视。
“感觉怎么样?”
韩濯仿佛怕惊扰了人,轻声道:“没什么大事,看着唬人而已。”
宋青瑛支起身,去探韩濯的额头,韩濯有点尴尬,到底也没往后缩,任由宋青瑛把有些凉的手覆了上去。
烧退了,宋青瑛微微放心,见韩濯挣扎着要起来,忙去扶她的后背,她肌肉匀称,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淡薄,也不知穿了什么,宋青瑛摸着,觉得亵衣里面不知裹了什么厚重的东西,怕不是保暖用的,倒也没细想。
韩濯半坐起来,觉得五脏六腑没那么难受的灼烧感了,问道:“那些姑娘们如何了?”
“金粉阁封了楼,都救出来了,云归孩子没成活,好歹她的命是保住了,太子见事情闹出来了,同意帮些忙,暗中托了大夫在普化寺照料,有几个要寻死,我劝了几回,但她们今后如何,还未可知。”
韩濯叹了口气,这些姑娘们,大多是被骗进来,被拐进来的,她们不明不白的有了身孕,今后在西京如何自处?女人的天地究竟太小,看不到远方便也没了盼头。
“阿瑛,我想着我们能不能开个什么绣坊之类的,让这些姑娘们也有个安稳的地方呆,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宋青瑛沉默了。
韩濯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道:“阿瑛觉得不妥?”
宋青瑛咬咬牙,闭眼道:“圣上要你去灌州赴任,不日便启程,责授……行军司马。”
灌州?
韩濯愣了愣,随后有些不清醒的脑子反应过来,皇帝怎么可能会让她知道这种丑闻之后安逸地继续呆在京中,没找茬杀了她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宋青瑛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低着头,韩濯喃喃道:“金粉阁被查,那你找到罗衣了么?”
宋青瑛压抑片刻,摇头:“金粉阁供给的长生丹是给西京权贵的,宫里那位用的,并不在这里,东窗事发后,宫内后山就起了火,东宫险些被波及到,死伤无数,罗衣怕是……”
感情永王不知何时得了情报,先暗中销毁宫里证据,转头就去金粉阁和韩濯撞上了。
韩濯呆了片刻,已经没什么力气愤怒了,罗衣,小蘋,云归,还有……惠妃娘娘,窗外沉沉的黑夜压得她喘不过来气,西京,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处处埋着脏污的血,永王和皇帝自然什么事也没有,高坐明台操纵人的死生,至于报应,那又是什么东西?
韩濯恍惚觉得,自己和前尘似乎隔了一层渺茫的雾,曾为了学业和生计校内校外奔波的日子,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她消遣时也看过不少网络小说,曾经觉得,作为现代人穿越回古代,自然要做点什么开辟天地的事才行,不然人类文明发展千年,岂不是枉过?可是真正身处其中,却发现和光同尘已是不易,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何况逆天而行与天下作对呢?
来到大齐的第一局棋,她便满盘皆输。
“好在张玉申死了,以后至少不会有姑娘再因为这长生丹遭这般毒手。”她轻声道,好像也在安慰自己,可随后,胸中气海翻涌,她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李三三一蹬腿醒了,见韩濯这般,过去在她手掌处的穴位按了按,好歹把这阵咳压了下去。
“多谢,三三姑娘,赵妈妈呢?”
“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公主府照顾你,现下晚了我俩就打发她去睡一会儿,也不用谢我,多谢谢你们家公主殿下吧,你之前药吐了人家一脸。”
韩濯平复了下来,听到这番话尴尬至极,看向宋青瑛:“得罪…咳咳咳咳”
“不要乱说!”宋青瑛恼道:“没有吐……”说到这也不吭声了,吐是吐了,但没吐一脸,可自己要解释这点听起来也怪怪的。
韩濯的脸还红着,咳干净了,缓了口气,乐观地想:“也不算一无所获,姑娘们至少救出来了些,至于病秧子老登皇帝和他不成器的小登儿子,总是活不过我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灌州和京城我更是无所谓,天高皇帝远说不定更快活。”
想到这里,韩濯平复下来:“辛苦二位了,江湖相逢,也算难得的缘分,我离京后,各位各自安好,后会有期吧。”
宋青瑛不说话,李三三嚷嚷道:“诶殿下,我就说他也不让你去吧。”
韩濯转头看向宋青瑛,有些诧异,见宋青瑛抬头,咬了咬嘴唇道:“你不带我么?”
见韩濯片刻未答,宋青瑛急道:“我会绣花,会补衣服,小菜我也会烧两道,武艺我在练了,不会给你拖后腿。”
韩濯叹道:“殿下,你我这婚姻私下里本就说好了不作数,你是大齐的长宁公主,身份贵重,何必非要跨越千山万水和在下吃苦。”
“我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宋青瑛说道:“宫里那位从来都懒得想起我,否则为什么把我打发去普化寺?你让我和你走吧,我不想待在这一辈子。”
韩濯有些迟疑,李三三抢白道:“你就让他去好了,他没跟你说明白,我跟你说,你就想万一皇上那畜牲要灭他的口怎么办?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宫里那位能干出这种事,明显畜牲不如啊……”
“行了行了,嘘……”韩濯赶忙去捂嘴,虽然她再认同不过,心里把安平帝千刀万剐了好几遍,到底也害怕李三三这么口无遮拦的虎劲儿。
李三三挥挥手表示明白:“你这人够义气,和那些王公贵族不一样,虽然是我拉你做善事,但要是没我们这遭,你也不能被贬,你吃了亏,却也积了德,细算起来,我们也算两不相欠,山水有相逢,我也要离开这伤心地了,日后你江湖上遇到事,记得有我这个朋友!”
韩濯听她一番讨巧卖乖,生怕自己赖上她,有些哭笑不得,咳了两声摆摆手道:“朋友听着生分些,不如我们问过皇天后土,关系再紧密些?”
“怎么个紧密法?”李三三洗耳恭听。
“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我看你虽然不修边幅,倒也算齐整,要不你委屈点,给我当个闺女?”
“谁知道你大还是我大,啊不对,呸!凭什么?便宜死你算了。”
韩濯一面咳一面笑,宋青瑛忙着给她顺背,瞪了李三三一眼,可心下的弦也松了松。
李三三看宋青瑛瞪她,觉得必须拉人下水,道:“谁说你无儿无女,你有这么个贴心老婆,要什么没有,让他给你生去。”
“你个不孝女啊,竟然如此编排你老子,诶?”韩濯顺着话茬与李三三斗嘴,却见宋青瑛板着脸,转头噔噔噔跑了出去,背影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
“你说话当小孩子面能不能注意点。”韩濯恼道。
“你们俩这辈分挺复杂。”李三三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