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这个时候动手,实在有些奇怪。”韩濯皱起眉。
本来支曲陆联合诸国准备和大齐打仗,他来横插一杠,即便是夺权胜出,这么折腾下来,石勒还剩多少气在,他想难不成想玉石俱焚,做光杆国主?
不过就是仗着宋青瑛还在他手上,赌韩濯不敢出兵。
“还有个东西。”林蔚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巾,韩濯依言接过,瞧清楚时却心脏怦怦狂跳,手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
上面的字迹由鲜血写就,只寥寥三字,依稀可辨出宋青瑛的字迹。
“尚安,打。”
“他什么意思......”韩濯周身都有些发颤。
“字面意思。”林蔚道:“他教你不必谈,直接打,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不......我是说,我......”
“不敢?”
韩濯紧了紧拳:“我......”她恍惚了一阵,承认道:“是。”
林蔚瞧了她片刻:“他说尚安。”
“不,”韩濯丢了魂一般:“我想信,但我怕万一......他因为我信了而......”
林蔚开口道:“他不小了,小濯。”
“他才十六岁!”
“他奶娃娃时就在吃人的宫里混了,只有你还把他当孩子!”
韩濯将苦涩咽下去:“但不该这样......”
“天下不该的事多了去了,”林蔚道:“你不可能把他当孩子一辈子,我也不会同意!”
韩濯愣了愣:“你不同意什么?”
林蔚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涌动:“你把这个时代当成自己的日子过,本就蠢极了。但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当了真,好,倒也无所谓,接着你还要在这污糟世道里过情关,好,也罢了,但你还想殷殷切切地守着一个没用的孩子浪费你自己的感情,我林蔚的女儿不能过这种日子!”
韩濯本来想辩一句,说他聪明良善,胸有丘壑,细心体贴温柔,更何况长得齐整漂亮,放在那儿看都延年益寿,除了有时候心口不一别别扭扭,哪里都很好,才不是没用,可听得最后一句时,舌头却忽然打了结:“你说我是你什么?”
林蔚止住了话头,她方才脱口而出,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她明明没做过娘,即便突然多了个这么大的女儿,那也是回去之后的事了。
林蔚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胸口一甜,一口鲜血涌出,滴滴隐没在玄色衣襟上,韩濯脑子嗡地一声,忙上前将人扶住:“堂主!”
林蔚竟然笑了笑,骂道:“这帮羯族人真是会偷工减料,比我预想的早了五天。”
“你干什么!”韩濯吼了出来,惊起一片鸟雀:“剩下的药呢?你一定有后手对不对!”
“我想早些回去......”林蔚的声音小了些:“事情办好了,我便一天都不想在这儿多呆,小目和天元之后会帮你,我的决定,她们都知道......”
“药呢?药在哪里?”韩濯惶惶道:“快告诉我,我求求你......别这么对我......”
“小濯,你成全我吧,”林蔚道:“在大齐的每一天,我几乎没有一日快活......”
“妈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回去,你是不是......你......”
林蔚看着韩濯,微微笑了起来。
韩濯几乎要崩溃:“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林蔚的眼神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回首在大齐的一世,故去的师父,决裂的知交,命丧的故友......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①
她深深叹出一句,接着看着韩濯道:“我回去后,不久便能和你重逢,你该为我高兴。”
韩濯怔怔瞧着她,林蔚似不理解一般,又道:“你不该么?”
她的重逢是她的初见,她的新生是她的诀别。
韩濯知道,自己真正陪她走完了一辈子。
如果早知结局,要不要给当局者一个甜蜜而虚幻的期冀?
“我知道。”
她知道什么?
林蔚整个人跌了下来,靠在韩濯的怀中,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可眼神却不见丝毫不甘。
“你回去后就当没见过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不叫你妈妈了,不,你本来就不是我妈妈......”
林蔚笑了:“不会撒谎的傻子。”
“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莫要认真。”
“再见。”
她的呼吸停止了。
注①:顾贞观《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