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濯接过酒碗,方欲饮下,临了却停住了,似乎是听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嗤了一声:“好一个朋友,荒郊偷袭,掳人妻子,你们羯族人这样的朋友,在下可不敢交。”
石严闻此,似乎有片刻的僵硬,随即道:“侯爷严重了,只是仰慕殿下风姿,留人在石勒做客而已,你我结盟御敌,此后雁关南北各自安好,何尝不可呢?”
话还未说完,一片银亮的刀光在眼前一闪,石严蓦地一惊,一把匕首深深插进了鹿皮椅子上,离他的左手只有寸余,韩濯站了起来,阴影将石严笼罩。
“我不是来拉家常的,”韩濯道:“我说过,我没兴趣和你们虚与委蛇。殿下在何处?”
石严却吃吃笑了起来:“我哪里虚与委蛇,条件我早就提了,就看侯爷您愿不愿意。”
韩濯盯着他看了片刻,也笑了起来:“既然都不愿意让步,那你我今日还谈个什么?”
韩濯缓缓走近石严,挡住了本就有些昏黄的灯光,在石严还以为要动真刀真枪之时,韩濯却退开了,将那插在椅子上的匕首拔了出来。
“侯爷这是要走?”
韩濯未答,只继续转身朝帐外走,石勒的营帐安静得出奇,几乎能听见营外火盆哔剥的燃烧声,偶然听见两声山鹰的唳啸。
“殿下三日前还生了场病。”石严在身后缓缓道。
韩濯停了下来,冷声道:“你威胁我。”
“不敢,”石严道:“病得很是厉害,烧得糊涂,听人说,病重还喊着侯爷的名字。”
石严如愿看见韩濯阴沉着脸转了过来:“羯族人嘛,愚昧不开化,纵然殿下身份尊贵,我也不敢教巫医乱给他治不是?”
“带我去见他,”韩濯道:“见到了,我才能给你答复。”
石严笑道:“哪里的话,侯爷有万夫不挡之勇,若是中途出了差错......除非...”
他说着,重新拿起那碗酒。
二人伫立片刻,谁也没有移动分毫。
帐外鹰唳之声更近。
下一秒,韩濯动了。
石严只觉刀光一闪,那碗酒“当啷”一声被打翻在地,酒液浸湿了半面衣衫,散发出一阵奇异的香来,而石严觉得有什么不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愣了片刻才大叫起来。
与酒碗一同跌落的,还有石严的三根手指。
石严的喉咙触到了刀刃,因大叫而震动的喉咙接触到寒刃显得有些瑟缩,韩濯反手握刀,将人逼向绝路。
“傀儡丹......你们的招数不过就是那些翻来覆去的把戏罢了。”
“你......”
“你若是真能动真章,还用得着费这等功夫?”韩濯冷声道:“你虽制住了支曲陆,但他的部下不听命于你,也是白搭,想借大齐的势,凭你也配!”
石严突然疯了一般笑了起来,简直好像喘不过来气:“哈哈哈哈哈......我还道你真敢单刀赴会,原来不过也是孬种一个......”
“殿下到底在哪!”
“你暗中叫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急了?”
韩濯沉声道:“我看现在还是你比较急一些。”
这时,帐外闯进了两个黑衣人和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侯爷。”
韩濯挥了挥手,并未回头:“韩家军已蓄势待发,只等我一声号令,你若在信火点燃之前交代,说不定我会留你一命。”
石严呵呵吐了几口气:“留我一命?石勒若灭,留我何用?”
“你从前行商南北,这些日子你如今不认了?”
“我从汉人肚子里托生,族人本就不认我,我到了汉人那,汉人又称我是蛮夷怪物!你道我为何漂泊多年,居无定所?”石严道:“我蛰伏几十年,为的就是今日!”
他的眼睛通红,竟然抵着刀剑欲撞上去,韩濯一惊,却也未退,倒转刀柄狠狠一击,在石严的大叫声中卸了他的两个胳膊。
“天元,小目!”
两个黑衣女子飞身上前,利索地将人捆了。
“殿下到底在哪?”
石严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一阵抽搐,一边痛出了眼泪一边神经质一般笑了起来:“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
“说话!”
“你真的想见?”
“别废话!”
石严红着眼睛,狞笑道:“哪怕只剩一颗头,一条大腿?”
李三三倒抽一口凉气。
韩濯心里突地空了一块,可凭着理智站稳了,她怒极,手起刀落砍下了石严的左耳:“说实话!”
石严痛得嘶吼起来,嘶吼声混着阴恻恻的笑声:“我说实话,哈哈,您又不爱听......您别忘了,我们羯族人是吃人的啊......”
韩濯几乎疯了,一连朝石严身上捅了好几个窟窿,那人哇哇大叫起来,却不肯安静,疯了一般道:“你不知道,公主和当初我那汉人母亲一样,花一样的肌理,这样的身子真不舍得就这样随随便便煮了来......我杀他之前,狠狠尝了一回滋味,他真美啊,把我哭得浑身都燥,他那时一直叫你的名字,但一直没等来,你不知道,我们把女人叫做两脚羊,大腿像最嫩的羊羔,乳似馄饨鲜美......”
李三三心跳得仿佛要炸开,几乎眼前发黑,一阵阵呕意涌上来,却强行忍住了,她瞧向韩濯,生怕她崩溃,可看见韩濯的那瞬间,李三三却愣住了。
石严突然不笑了。
他瞧见韩濯微笑起来,抓起了刀,缓缓捅进了他的眼眶。
石严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韩濯疯子一般癫狂地笑出声,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她手上动作依然坚定,缓缓将刀拔出。
那拔出的刀剑上尚有筋肉黏连,插着石严的眼球。
“你在骗我。”韩濯轻轻道:“关于公主的事,你知道的太少,既然你不知道,我看你也不必活了。”
随后思考了片刻,歪了歪头,神态甚至有些天真,李三三看着这样的韩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你死得太痛快,我也不高兴。”
那把宋青瑛送的刀像锯子一般,缓缓地割磨着石严的脖颈,他的头被韩濯牢牢制在掌中,动不得分毫。
韩濯的表情几乎称得上兴高采烈,她仿佛回到了灌州打木轮一般,缓缓,精细地割断了石严的喉管,李三三没忍住,终于转过身去吐了。
帐外已经乱成一片,数十个路路通的黑衣人在营帐上飞度,信号弹尖啸着冲上天空,在紫色夜幕中炸开一片红金火花。
韩濯走出营帐,火光映照得她半边脸明灭不定,她手中提着的人头血水尚滴答未尽。
韩家军的喊杀声似乎隐约地传进耳膜,韩濯提头四顾,乌压压的野云垂向枯梢,关山万里,踪迹茫茫。
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别的,她低低笑了起来,几乎直不起身,可抬起头来时,已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