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
白兰茵沉默着把杯子里的茶泼出了些,韩濯有些小心地观察着自家嫂嫂的表情,有点搞不清她到底怎么想的。
“你们......”白兰茵扶额,似乎颇为头痛。
“这可比戏班子唱的有意思多了......天下竟然有这等奇事,我就说,当初你娶殿下说什么‘有奇技秘法’,我还当真以为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宋青瑛有些惊讶地看向韩濯,没想到她当初对兄嫂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托词。
“当初我自己就做贼心虚,哪里知道......”韩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想起当初到底因为啥才这么搪塞韩胤,还是闭了嘴,人都死了,对着未亡人再谈这些无益。
“殿下如今打算怎么办?”白兰茵正色道。
宋青瑛神色坦然:“长宁公主早已逝去,在下如今不过是个寻常布衣,清之往何处去,我便往何处去。”
白兰茵若有所思搁下了茶碗:“清之呢?你又如何打算?”
韩濯体会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意味,小心问道:“嫂嫂的意思是......”
“你这回要做好久留京城的准备。”
“那怎么行?”韩濯下意识道:“就算雁关无战事,那批新改良的火枪还等着我回去亲试呢。”
“这恐怕由不得你。”
“怎么说?”韩濯挑眉问道。
宋青瑛若有所思地道:“嫂嫂,据我所知,皇后娘娘虽姓王,可与右相的血缘似乎......隔着不少吧。”
白兰茵道:“路路通果真手眼通天,娘娘虽当我是自己人,五年来把我做亲妹子待,但如今想来,不无有借韩家势的意思......”
右相经年来想尽办法削弱大齐各处韩家军的势力。当年韩濯的祖父征战四野,中原到处硝烟四起,入伍打仗几乎成了贫人家最有出息的路,一时手下有为将领如过江之鲫。百年过去,四海安定,这些名将的后代有不少仍在驻地生根落地,仍以韩家军自居。
右相这几年以各种理由撤了不少韩家君旧部,倒教军中不少恰好得了军功的寒门白身上位,韩濯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细看文书,那些旧部多半也是自己犯了事被人扒了出来,不算冤枉。韩濯本就没什么“把韩家军发扬光大”的想法,韩家在乱世里风光那叫丰功伟绩,但在太平年头风光,很容易便被打成功高震主,韩濯扪心自问,哪怕换了自己做皇帝,对韩家也要心里犯嘀咕的,因此虽恨铁不成钢,也未尝表达出什么不满来。
宋青瑛道:“如此说来,皇上和右相并非看上去一般上下一心?”
白兰茵摇摇头:“不知,至少皇后和右相并非一心。很多时候,枕边人的心思往往最是难测。”
宋青瑛忍不住偷偷看了眼韩濯,白兰茵这番话说的是皇上和皇后,又仿佛是在说什么旁人。
韩濯倒是大方得很,没往深处想,她道:“这样说,皇后娘娘她虽姓王,反倒是与右相对立的那一派了?可当初宫变,王公辅于娘娘却有救命的恩义,嫂嫂当真肯定娘娘她确实是这个意思?”
“我传一些市井的闲话,你们也未必要当真”白兰茵缓缓道:“你我都知道,王家在京城世家里本不紧要,是从先帝那时立了后才渐渐兴盛起来,到了本朝才有了如日中天之像,皇后娘娘虽是世家女,我做姑娘时却并未见过她,也未曾听过她的大名,据娘娘说,她孩子时被寄养在老家,是及笄后才回来的。”
韩濯和宋青瑛对视了一眼。
这本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故事的主人换成了当今的娘娘,那便大有文章可做,当年以先皇后为首的王家为了稳固地位,促成了太子与王家进一步亲上加亲,似乎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王皇后不过是一颗政治联姻的棋子,韩濯他们理所应当地把她和王公辅分在了一个阵营,可现在看来,这一颗当年的棋子或许是最大的变数。
“娘娘少年时过得并不好。”白兰茵又道。
韩濯惊讶道:“这种事情,皇后娘娘竟然也会说与嫂嫂听?”
白兰茵一笑:“自然不是,娘娘是何等谨慎聪颖的贵人,悲喜几乎从不外显,但我与她交谈多了,总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几分。”
“这个也是给我的吗?”
韩珺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有些发黄的头发兴奋地翘起几缕,被汗水粘在耳朵旁边。
韩濯他们没来之前,她正被白兰茵按着念千字文,根本坐不住板凳,见了亲娘的欣喜很快被没心没肺的厌学取代了,被引去瞧自己的礼物时如蒙大赦,脚步雀跃着几乎要飞起来。
三人望向闯进门来的小姑娘,她手上拿着一把漂亮至极的匕首,刀柄上镶了一枚月牙状的宝石,闪亮亮地晃人。
见宋青瑛笑着点点头,她兴奋地将匕首从鞘中抽出,越看越喜欢。
白兰茵微笑道:“莫划了手。”
韩濯笑道:“放心吧嫂嫂,珺儿还小,功夫虽然稀松,匕首却耍得不错。”
韩珺拍手道:“太好啦,那珺儿以后捉了雀儿来,烤了吃,就不必用原来那把割不动的小刀了。”
韩濯的笑容僵了僵,韩珺这丫头真是当场打自己脸,这把匕首一看就绝非凡品,是用来处理内脏的吗?
她有些抱歉地冲白兰茵笑了笑。
“小女顽劣,这些年阿濯费心了。”
韩濯忙心虚道:“不敢,嫂嫂千万别这么说。”
“珺儿,还不快说谢谢?”
韩珺鬼灵鬼精地来回扫了韩濯和宋青瑛两眼,十分干脆地冲宋青瑛磕了两个头:“谢谢姑父!”
难道不是说一声谢谢就行吗?这小丫头从哪儿学来的?
韩濯哪知道韩珺在雁关时,逢年过节和李三三被簇拥着邀进边关百姓的家里,清清楚楚瞧过别人家的小孩怎么接红包,别人家的年都是怎么过。
宋青瑛惊得赶紧将韩珺抱起来,他单只手用力,得废好大劲才能不教小孩子滑下来。
韩濯看着这一幕,笑着把韩珺抱走提溜到白兰茵身边,道:“珺儿长高了,姑父最近身体不好,甭去闹他。”
韩珺可不在意谁来抱自己,她开开心心地窝在了一旁,惊喜地发现这把匕首能轻松将上了漆的桌子刮下几道清晰的痕迹,于是安静下来专心致志地在桌角划王八。
韩濯上辈子没来得及做长辈,这辈子没长辈,根本没有给孩子发红包的意识,她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下定决心今年年关要给小韩珺包个大大的红包,把以往的几年都补回来。
可她收回神,将目光重新投向韩珺时,血液都要凝固了。
“韩珺!”
这败家小崽子刚刚亲手划坏了整个侯府最值钱的黄花梨八仙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