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星河再次接到首城那边打过来的电话时,他正顶着烈日走在前往小区那家黑网吧的路上。
八月酷暑时节,天空中高悬的太阳,刺眼明亮,能把人晒得脱一层皮。
雾星河用手里的广告单扇风,尽量挑树荫下的地方走。
裤兜里的手机停了两秒钟,又继续开始震动,大有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雾星河不敢把这样一部显眼的手机放在家里,只能整日随身携带。
等到大腿都被震得发麻,雾星河终于停在一处背光的墙角。
四周无人。
雾星河接通了电话。
吵得人无法安心走路的手机,在接通后却神奇地安静下来,他们母子二人隔着电话和上千公里,以及三年未曾通过任何信息的距离,互相沉默着。
半晌,电话那边传来一道疲惫的女人声。
“……星河,是我。”
雾星河抿抿干燥的嘴唇,“找我有事吗?”
大概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也或许是隔着太远太久的距离,女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长话短说,捡着重点。
“妈妈昨天给你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吗?”
雾星河短暂回忆了一下,“……看到了。”
徐子舒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没有回别墅,那个保姆我已经辞退了,重新换了人过去照顾你,你现在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危险。”
雾星河望着柏油马路上,被头顶烈日晒得融化成一团黑色胶状物的沥青,有汽车经过,那团黑胶沾着轮胎离开了地面,被带到下一个未知的地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离开母亲后独立长大的孩子。
雾星河抹了下鼻尖的汗珠,“我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晚上有地方睡,我还学会了做饭和自己挣钱,没有人会来害一个不富裕的穷学生。”
电话那端倏地沉默下来。
徐子舒站在首城医院干净明亮的窗户边,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阻隔了她远眺的视线,她抬手理了理因为忙碌而没有时间精心打理的头发。
少年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她却知道,那平静之下掩藏的是对她的某种埋怨。
她眨了眨熬夜后干涩的双眼,“……星河,你在跟妈妈赌气是吗?你有资格生气,让你被那个女人送到榆城这件事,确实是妈妈的不对,妈妈跟你道歉。”
雾星河:“……”
男孩的气息听起来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呼吸略微加重了一点点。
徐子舒继续说:“你长大了,应该也长高了不少吧,也许变得妈妈都要认不出来了,肯定也变得更加懂事了。”
“是不是呀,星河?”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雾星河没有说话,像是在琢磨电话里的那声“妈妈”,那是在他人生中消失了三年的词语,再次提起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和熟悉感。
“懂事……”
雾星河嘴唇轻碰,喃喃道:“到底怎样才算懂事,我听你的话算懂事吗?”
“当然算了,我的乖孩子。”
徐子舒心底终于觉得放松了一些,离家许久的孩子果然还是能把母亲的话听进去的。
她语气轻柔,“我们星河一直是个乖孩子,所以你乖一点,听妈妈的话,到别墅里收拾一下行李,等着妈妈派人去接你,我们母子很快就会在首城团聚……”
“你以前都没有这样叫过我。”
雾星河突然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遥远的回忆,“从来没有,你只会说我不乖,说我不听话,说我不是个讨喜的孩子,也帮不了你讨那个人的欢心……”
徐子舒:“……”
她深深地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底那股复杂艰涩的情绪,她知道自己可能不算是个合格的母亲,但是,“以前是妈妈疏忽了,星河你相信我,今后妈妈一定会……”
“可惜晚了。”
雾星河站在墙角处,看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有一辆小汽车晚了两秒,还是没赶上黄灯,只好猛地刹车停下来,车身出了行止线一多半,尴尬地停在斑马线上。
他轻声说:“晚了就是晚了。”
在他的人生里,第一个说他是乖孩子的人是江奶奶,夸他学习好、长得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父母扔下这样的孩子。
江川每次想让他帮忙干点活,或者想让他帮自己写作业的时候,也会喊他一声乖。
哦对了,还有他生气时,江川顶开他的嘴,喂他吃糖果的时候。
雾星河:“我上次就在电话里跟你说过,我已经很久没在别墅里住了,我都没有衣服穿,哪儿还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
徐子舒:“……”
她伸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那里一鼓一鼓地憋得慌,自从雾家出事后,她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有正常睡过觉了,眼前总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她出面处理,至于儿子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她实在没精力去记下。
毕竟这是个夺取雾家大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可能错过!
雾清泽的腿没办法再拖下去了,今天上午国外的专家团也来看过,结论和国内医生一样,都是建议立即截肢,不然很可能整个人都撑不下去。
那么作为雾清泽目前唯一的儿子,雾家唯一的继承人,雾星河的地位将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儿子还是年龄太小了,他不明白妈妈这都是在为他以后的人生铺路,谁不想出生就在罗马呢。
所以她必须要稳住儿子,不能让他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