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出过长安,可也算是去过很多坊了。“
车夫爱抚一般摸着那老牛的头颅,老牛也响应着,用硕大的脑门去拱蹭车夫满是茧子的手掌,撒娇起来,活像是一只超大的家犬。
李延忠也是一眼在车夫里,看到只有这个老牛的眼神还没有太浑浊,身子甚至没什么尘土,这车夫也定然是爱惜且良善之人。
就像挑选外来的私商一样,只有十三郎的家仆穿着正常服饰,甚至在外时,看着反而更好些。
太宗时有令,商户屠夫皆只能穿皂色服饰,好些商户心中不满却不能发泄,他们的家仆为了主子的尊严,更是穿的灰扑扑的破烂。
下人是牲畜,可以买卖作践的。这样的人,再富贵,再有手段,帮他彻底断了所有难事的商户,他也绝不让其进入两京的市里。
十三郎同他解释过,为何他不介意:”仆从不就是主家的脸面么,律令不让我们穿,我们仆人都穿得起我们自家的绸缎,那不是显得我们家大业大,更值得信任么,你说对吧,李兄。“
那时候相遇还是李兄,如今是官郎和商户,被有心人知晓,那可是官商相交。
李玄净被李延忠拦腰抱着推上了牛车,李延忠在后面护着也跟着上了牛车,他们接下来要去南市,临走关门前还扫视了两旁的道路,被一些干枯的树挡着,偶尔路过的人,并不会好奇去看向那漆黑的旁支小路,所以依然安全。
当然这只是李延忠感受到的,他不知他乘着牛车向着南市行进的时候,那娄御史骑着马也向着南市行进。
所幸,李延忠离着南市更进一些。
”阿耶他们真的能在两市呆下去么? “李玄净倚靠在并不那么结实的车架上,手里还捧着那硕大的箱子,里面她刚刚看过了,全是名贵的丝绸布帛。
阿耶收了,就代表愿意替他们担着风险。
李玄净爱操心,心里替阿耶捏了一把汗。她一直坐在席面上旁听,大致猜得出,这成都的商户有益州的靠山,想进两京的市,可这以前没有成功,乃是因为都是官商把持,不愿分羹,如今自家阿耶想借着他们打压在长安略有嚣张的官商,还包括有着私仇的卢家。
李延忠没有回答,他也不知晓这一步棋能下多久,只能行一步看一步。
李玄净突然察觉,当她带入阿耶的市丞身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这商户若遭遇不公怎么办,要怎么帮他们解决,而是别给阿耶带来麻烦,不要生了事端,别让巡查的御史或者吏部的考功郎找了错去,影响了官声,影响了仕途。
别因此担责,获罪入狱。
李玄净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猛然抖了一激灵。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延忠以为她冷,将开着的窗棂伸手替她掩上,又扯了箱子里放置的上好丝绸,熠熠生辉之下,一尺万金的珍贵之物,就像是不怎么值钱的披帛一般随意批在了李玄净的肩头上。
”阿耶,我不冷,我只是被自己吓到了,我心中担忧阿耶,只盼着阿耶能平安,若他们惹了事端,或事端找上门来,我竟然希望他们快点认罪,快些回到益州,回到成都府,却忘记阿耶是两京市丞,他们并无错事,你本该主持正义公平。“
牛车途径光明寺,钟声瓮声彻响整个坊间。李玄净平日只偏安蜗居在宫中内廷,只处理文书记载,处境安逸容易天真,所见之人又都是京中最贵。繁华迷人眼,李延忠怕日子久了,她以为日常所见就是全部。
此次出行,正巧可以带她见识,即便被笞打也值得。
“你是谁,你就代入谁,再正常不过了,你是阿耶的好女郎,自然会担心我的安危,关心我的仕途。
不想承担别人惹事的后果,李延忠无数次有这种懒怠想法。
”都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君子难做,这官更难做。既然是难做的事情,有些其他的想法又有什么所谓。“
"谁都想去更高的地方,想要更大的官,想要好官声,想要数之不尽的财富。
可想要的天然就会和公平对立。
仕途是为个人,公平是为民。"
”人都是会慢慢变的,这也就是阿耶为什么来了长安。“
之前的关陇门阀何等厉害,如今的世家也差不多。
“阿耶,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李玄净有些好奇,这些无人告知她,她只是知道两京出了大乱子,所以吏部的考功郎把她家人选了过来,接了这个烂摊子。
李延忠: “你知道太白酒楼么?”
李玄净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之前的天宫么?”
李玄净自然也知道,天宫的灭亡的故事还是她告诉兄长李宗的呢,只是再深层的故事她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