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筱一只手捏着水杯,一只腿搭在凳子下方的脚踏上看向我,见我没有回应连忙起身跑过来,徐老师也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渐渐安定下来不再乱转,胃里的翻江倒海也平息下来,她们的脸在我面前清晰起来,只是变成了二维平面。
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像是和世界隔着保鲜膜,所有东西都处在一个平面上,没有其他任何感受,灵魂被人抽提起来悬在头顶上方,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能发声也不能动地目睹接下来的一切。
我的嘴开始不受控制,不过脑子地回应她们:“没事,突然有点头晕,坐会就好。”
林筱把我搀扶到一旁的电脑椅上,徐老师端着我的水递给我。
我接过杯子木然地道谢,下一秒水送到了嘴边,我的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象征性地咽下这口水。
大概是见我没有其他反应,她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徐老师借口让林筱去印刷室拿新的卷子,给她支开。待林筱走后,她潸然泪下,拉着我的一只手对我说:“作为一个老师,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你的父亲我也没能劝好,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过不去,我今天一定要给你道歉......”
我‘看见’我把手放在老师的手上拍了拍,嘴一张一合说着话,等说完,我才听见我说了些什么:“老师,不怪您,我不太清楚当年那些事的全貌,劳烦能给我说说您知道的事情吗?”
徐老师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眼泪,缓缓开口:“你父亲在周末返校那天,气冲冲地捏着一封信来我的办公室,他把信摔在我的桌子上,说学校提供不好的渠道让他的孩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等他冷静后,询问他前因后果。他说学校当时开展的书信往来的活动,让你认识到不好的朋友,挑拨你们的父女关系,他要求学校找出那个人勒令对方退学,
后来和我校长接待了他,我看了那封信...这件事我要和你道歉,窥探了你的隐私,但我也是想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现事情并不如他口中所说,你的那封信写得很清楚,你父亲的种种过错。经过我们一番劝导,这封信也还没有通过这个活动传递到另一个同学手上,好说歹说他才作罢,再后来又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学校,让校长取缔这个活动,否则他还要去教育局举报,
当时他还说,如果那个同学还有信来,直接交给他。在活动取消前,确实来了两封,我想了想不能给他,所以我就擅自保存在我这里,不过你别担心,我完全没有拆过。”
我听着这番话,只是听到了,还不太能理解,像在听乘法口诀。
徐老师叹了口气:“你休学,我心里一直很难受,在人生这么关键的时候,还需要呵护的你遭遇的这些。我也是一个母亲,你们和我孩子差不多大,我身为一个班主任什么也做不了...你返校时我再去看你,你就像朵还没开的花骨朵,就焉在花萼里,我更于心不忍,我也私下联系过你的父亲,结果他......”
徐老师侧过身虎口卡在额头处,低着头没再说话。她不说,我都知道冉勇那种人能说出什么话、干些什么事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信,我想把我的感受拉回我的身体,我想去安慰老师。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双手拿着信,低着头,信不知何时已经被我拆开,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这个字,是黎昕的字。
我不会认错,她特有的连笔,我绝不会认错。
刹那间,头晕、恶心填满了我整副身体,脑袋里传来棍子反复捶打重击头部的阵痛,左耳似进水一般被蒙住,一阵刺耳平缓的电流声越响越大。
灵魂好像被重重拉下水,熟悉的悲伤和绝望从我的背心传来,覆盖住我的眼鼻口,攀上我的心脏死死捏住,下巴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渐渐呼吸不上来。就在心脏感觉要被捏爆的瞬间,我所有情绪,我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再没有一丁点波动和波澜。我麻木地站起身,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水果刀,手已经伸过去。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椅子上腾起来的老师,身后抱着资料、尖叫着冲进来的林筱,瓷白的地板上莫名冒出来的血渍,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是这个反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左手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我的身体好累,眼皮好沉好困。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高中,我每个月都会和一个落款是太阳符号的女生通信。
在信里,她向我揭开自己的伤疤,有时候也会分享最近的见闻。信纸忽然变成一座长桥,那个女孩双手抱膝深深地埋着头,我把她装进我的背包里,跑过长长的纸桥,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天而降,把纸桥撕成两半,从桥上坠落时,背包里的她猛地钻出来,拉着我往天空飞去。我想看清她的样子,她像是感应到一般回过头,黎昕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惊又喜,她却松开我的手,一把将我推入无尽深渊。
......
“之前我也说过,抑郁症没有所谓的好或不好,只能说控制到稳定期,如果接触到创伤环境还是会复发的...注意观察,必要的话还是要吃药...转双相的话就是精神类疾病,很棘手...”
柔声交谈的女声把我从噩梦中唤醒,我的眼皮不听使唤自动拉开,白色灯光刺眼夺目。等我稍加适应,转动着眼珠打量周围,我又在医院醒来。
以前的心理医生站在床边面对着我,堂姐背对着我和她交谈,她很快就发现我睁开了眼:“冉冉,你醒啦?”
堂姐闻言转身蹲在我的床边捏着我的小手臂,满脸憔悴的样子,双眼通红,擎满泪水,写满了担忧:“冉冉......”
我想开口说点话,喉咙针扎似的疼。
秦医生率先反应过来,忙提醒堂姐:“快叫医生过来。”
堂姐点点头,抬手抹了抹双眼,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秦医生依旧站着看我,双眉紧皱。她不但是我的心理医生,还是我堂姐的朋友,她很了解我的事情。
不知怎的,看到她莫名难为情起来,我闭上双眼不想再看她。
主治医生和护士进来后给我做了个检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堂姐总算是放下心来。期间我喝了些葡萄糖兑的水,嗓子润了润,渐渐恢复一些些体力。
堂姐关切地问我:“冉冉,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我摇摇头,此刻我只想见到黎昕。一想到她,我的心中腾起一股酸涩,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下两颊。
堂姐赶紧拿过一包纸巾放到我的床边,抽出两张,轻柔地在我脸上流过泪水的地方按压。堂姐还欲开口说些什么,秦医生忙拉住她:“我们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二人退出去后,过了会,林筱又来看我。她的眼睛肿得像青蛙,咬紧牙齿、忍住泪水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
见我笑出来,她‘哇’地一下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一会,衣服都给我淌湿了一大片。
“对了...黎昕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我接了...我想,你不想让她担心...我说你忙着,她非不信,要你亲自跟她说...还说什么莫名地心慌...我实在圆不了慌只好跟她说了...呜呜...冉冉你吓死我了...讨厌...呜呜...”
我无奈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想到她说的话,我翻找出手机,没有避着她,给黎昕回了个电话。黎昕没有说其他的,只是说她明天就回来了,让我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她回来后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失眠了,林筱硬要陪着我过夜,她挤在我旁边睡呼呼大睡,双手抱着我的手臂。
我出神地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我有点搞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去拿那把水果刀。我是没有这个念头的,全程身体不知被什么支配着做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我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更奇怪的是明明就是早上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整个回忆断断续续。
不过,脑子里多了些久远的记忆。
我大概知道黎昕曾说的那个笔友就是我了,可她怎么会知道是我,还说认识我?上大学之前,我并未和她碰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