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啜笑”。
屋内烛火摇曳几瞬,而后被熄灭,窗上顿失擎枝剪影。
“小猫”见状,粘门粘得更死了,再“喵喵呜呜”哀嚎几下,此后默不作声。
一片沉寂。
靛靛夜色下,一阵风吹过齐遐冷硬的身姿,略显凄凉。
但不过弹指,屋内便传来脚步趿拉声。
乐擎枝探黑走近,平和声音中夹杂着无奈:“究竟有何贵干?”
推开门,只见齐遐直直立在他面前,明显高一头的身子挡去了本应洒在他身上的月光,徒让丁点皎月痕迹从两人身边溜进卧房。
没照着半丝光,这显得乐擎枝十分阴暗。
齐遐见他这副阴湿模样,似是误解了些许,怀抱歉意,道:“生气了?”
“对对对。”乐擎枝仍是平和夹杂着无奈,歪头,又立刻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有何贵干?”
“那你咋不打我?”
有病是不?懒得打你——未恼的乐擎枝本想说这话,而齐遐忽地垂下头,贴来他脖颈处。
被贴的人伫于原地,甚至连眼神也不飘忽,只是呼吸急促起来,有如在期待什么发生。
乐擎枝同样身着寝衣,方沐浴完不久,发丝体肤间还氤氲着清新的皂角香气。
齐遐没碰着他,单贴得很近,闻了好几下,随后鼻唇游离上去,轻轻耳语:“文文,你身上香香的,用的什么胰子呀。”
听到此句,乐擎枝脸爆红,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涩,怒推开齐遐,往房内退了几步,说话也不利索上。
这会儿他是真想动手扇几巴掌了。
“流氓!不就是想睡我屋嘛,你,你打地铺!地铺!”
流氓就靠耍流氓顺理成章地混进了少主卧房打地铺。
齐遐这地铺打的,属实流氓之首。被角紧贴乐擎枝的床板,仅需向前抬手,探开床帏,即可碰到另一人的身躯。
倒不如直接爬上乐擎枝的卧床上躺着,抱着人家呼呼大睡——不过如今的擎枝大抵是会浑身红烫,再赶走他,叫他滚得远远的。更何况齐遐是不会这么做的。
“还记得我消失的数月吗?前两日刚得知考核结果。”齐遐并未续行流氓之事,安分地仰卧在地板那床棉被上,双手垫于脑后,只是语气极丧。
许是天气渐热,人易浮躁,又闻齐遐此等失望语气,乐擎枝竟有丝丝不安,一脚踢开才掖好被子,忐忑问道:“可是过了?”
“当然…”齐遐笑着脱口而出,再随即改口,“…不,必然过了。”
“那你装什么装!”乐擎枝语气一转。
去年,齐遐赴边疆参与了袭爵考核以顺理承下父亲遗存的武将名号——平澜。
乐擎枝看旁边这厮又是这副好逗人的模样,既气人又好笑,忍不住拨开床帐,俯身用手在齐遐脑门上叩了一下,不轻不重。
齐遐歉笑,揉揉自己额头,转言:“可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乐擎枝缩手,躲回床帐内。
“你远兄不久前方任命尚书令,陛下现又无丝毫顾虑地予我军爵,这下,我们齐家既有了朝中势力,也握着了兵权,顶上面安坐着的那位,难道不怕……”
不怕被动摇了位置,被谋反吗?乐擎枝默默译开齐遐的言辞。
“再者,我们朝廷军门同你们家如此大个财门摆在明面上的私交甚好,按理说,当是早早被监察之士断了来往,可新皇即位至今三余年,官府那边却从未发出过警诫,也不曾进行过干涉,不蹊跷吗?”齐遐续言。
不怕内部腐化,再被一下捏住经济命脉,变了天吗?
不清楚。不明白。
示国现任君主,究竟是涉世不深?还是心思不浅?
乐擎枝自是能懂齐遐的话意:“党派之争吗?如此做下去,久之,便好寻个缘由把旧朝势力全部推翻?”
“嗯,文文脑袋瓜还是灵呀!具体你也无需知道,单单提醒你一下,切莫误掺进来,今后作为乐家主是要谨慎行事。”
床帐内的人没再说话。
因齐遐并未再得到回答,此后无言。
乐擎枝有种不安,剧烈的不安。
明月高悬晚夜,蓝光透过窗盖在齐遐身上。而隔着床帏的他,黑幕笼罩。
他闭眼,又忽觉跌入自家后院的九莲湖,哪怕溺得极深,也依然意志清晰向下坠陷,直到视线模糊,直到独被冰寒的至深湖水蚕食。
他惧怯,惶恐未来会遇到的一切。
他最害怕失去。失去祖父,失去母亲,失去堂姐,失去昔日好友,以及……
失去以月光为衾的齐遐。
“睡了没?”打地铺的突然开口。
齐遐尚有未尽之言。
“安——眠——中————”乐擎枝被打断忧虑,为掩盖不安,把每个字音都拖得极长。
“呀,是不是恐我不小心死在朝里?别担心,我命可硬了,往后在鸠兹千万不要太念我哦。”
不曾想,一贯爱冲他瞎说话的齐遐居然真就误打误撞说中了。
“谁会在意你?谁会念你?”乐擎枝恍如刺膝,即刻反言。
“你呀。”
“话多的猫……”
齐遐未尽之言最终半字没吐,不知道本想说什么,只道:“睡吧喵,梦安喵,喵。”
方才的对话将乐擎枝的忧虑绕去了另一条道。
念你?自始至终,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真正的心意。
毕竟你的表面如此热忱。
只愿不会,连你这不辨真伪的表面也失去了。
侧躺着的乐擎枝蜷缩起来,紧紧抱住双膝。随着神情的紧绷,恍惚间,又回到那日雪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