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云长兄三刀斩华雄,豪气英勇无人可敌,为何今日酒宴不见身影?玄德兄贵为宗室,若论身份,亦可独自一席,食案既在,为何不坐?”
刘备心中郁气一滞,他看向谢然,谢然微笑相对,语气颇有几分孩子气,眼中却是一片清醒与了然。
“云长不在,玄德兄不坐,然亦不为也。”
刘备顿时默然。
云长不在,是他没让二弟来酒宴。
刘备知晓自家二弟个性冷傲,与其拘着对方在宴会上当个添头,不如留他在帐篷里看书饮酒,也少了那么多不自在。
他不坐,是因为袁绍给他安排的独立的一席在座位最末。
那个座位紧紧挨着帐篷口,期间侍从、仆役往来,每每掀起门帘,帐篷外的寒风就顺着空隙往人身上跑,吹的人骨头缝里都泛着疼。
坐那简直活受罪,这面子不要也罢,至少坐在师兄身后,他还能多喝几口热酒。
谢然不为呢?想来是谢然的处境和他与二弟异曲同工。
他和两位兄弟虽勇武,却不被袁绍重视。谢然离家独赴陈留,在伯圭师兄看来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自然也不会放在眼中。
至于谢然被人刁难……
董卓于凉州发迹,帐下大将吕布籍贯并州。凉州董卓倒行逆施,暴虐成性,名声烂大街,吕布助纣为虐,并州狼骑听其号令为虎作伥,名声也好不到哪去。
自并州刺史丁原被吕布所杀,并州失去名义上由朝廷任命、合法合理的州级长官之后,境内群龙无首,南匈奴和白波军又频频作乱,整个并州都乱成一锅粥。
朝廷缺乏管控,并州无力自救,只能放任混乱发展,实力渐衰。在这种情况下,太原谢氏派家中子嗣入讨董联盟,主要目的是为了表态也是一种战队,谢然不能不来。
可谢然孑然一身地来了,营帐中有些格外气愤董卓、吕布的莽撞士子,迁怒之下就会刻意寻谢然的麻烦。
并不多过分,只是闲言碎语不停,又要分摊一些传信、抄写、核验的繁琐小事,主要目的就是给谢然找不痛快。
这在刘备看来简直就是胡闹。
他撞见过几次,也训过几次,如今看来对方依旧不知收敛,恐怕是认准了伯圭兄知道也不会多管。
公孙瓒当然知道,自己军中的事他岂能不知。
虽然他收了礼答应照顾谢然,可谢氏又没说要把人当祖宗供着,受点委屈而已,管与不管又如何?
左右谢然只在军中留一阵,事情过后便回并州,不出大乱子,那就是没事。
刘备的目光幽邃深沉,他和二弟对袁绍的不公倍感失意和不满,伯圭师兄如此冷待,谢然看着泰然相对,可心中真的不在意吗?
伯圭师兄性情刚烈亦通情理,难道就不忌惮谢然背后的太原谢氏吗?
刘备直觉其中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他正陷入沉思,却见谢然向他示意,“那边那位是……”
刘备顺着谢然的眼神看去,恍然道:“你这几日少在军中,不知道他,对方是徐州广陵郡人,广陵江氏。”
广陵江氏?
谢然只一瞬就反应过来刘备特意点名广陵的意思,他有些惊讶道:“难不成是江闻?”
方才他坐下时就感受到一股炙热的视线,忍了一会儿,那道视线不止没有收敛,反而热得要烧起来,让人没法不在意。
“没错,就是他。”
刘备点点头,十分感慨地说:“捧雪奉母,至纯至诚,如此孝心孝行,可感天地。”
捧雪奉母江子笙。据说江闻的母亲身患热症,久病不治,医者言其病重难移,唯有以雪为引入药。
恰逢东阳大雪,江闻为救病母,竟捧着药碗在大雪中久站数个时辰,以至浑身冰寒。雪落碗中,久而不化,洁白至净,可以入药。后其母得药,果然病愈。
事情传出,江闻名声大涨。世人多感慨如此孝行世间再难寻,遂引为名士。
谢然内心啧啧称奇。
见江闻一直盯着他看,谢然便颔首微笑作为回应,没想到看他的动作,江闻颇为无措地摆摆手,然后主动举杯,似要敬酒。
谢然一愣。
他和江闻并不相熟,隔着过道不好说话,江闻主动举杯,那他也不好不回礼,只能拿起酒樽。
两人遥遥相对,杯中冷酒一饮而尽。谢然放下酒樽,喉咙里泄露几声闷咳。
刘备下意识想要帮他顺气,抬手时动作一滞,他悄然将手收回袖中,细声叮嘱道:“慢点喝。冷酒伤身,子龙又该抱怨说我没看好你了。”
“一杯,一杯而已,权当我贪杯了。此事唯吾与贤兄可知,还愁瞒不住子龙?”
“哈哈哈,你这促狭!”
江闻引起的插曲一晃而过,刘备和谢然轻声谈笑。
时过深夜,帐中歌舞交替,气氛正好。
众人皆飘飘然之际,忽然从帐外闯进一人。
“报——!!”
有士卒冲进帐内,“洛阳急报!董贼枉顾旧恩,攻破袁府,大开杀戒!信中说、太傅与众公子已、已……”
那人吞吞吐吐几息,忽然跪伏在地,声音凄厉地道:“已为董卓所害啊!!”
帐中气氛瞬间凝固。袁绍腾地站起,暴怒的吼声冲破歌舞的靡靡之音。
“董贼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