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同时报了数学生物两项竞赛,同时参加学校举办的这两项比赛的集训班,整天忙得轮轴转,上完这边的课就立马奔向那边。
手边茶杯里的咖啡和黑色签字笔的墨水一次又一次见底,做题的时候常常忘记时间,本就清瘦的双颊轮廓更加清晰可见。
踏进数学竞赛复赛考场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有那么一点如释重负。
那是一点一切终于快要开始也即将结束的释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在看见正从另一侧大门进入的顾时时,他会有些莫名的胜利者的骄傲感。
虽然这胜利实际并不存在。
二人初赛成绩很相近,更谈不上谁胜谁负。
顾时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拎着考试用品,脸色苍白,眼底有些不大明显的乌青,他进来时稍微抬了抬眼,眼皮微微泛起皱,睫毛羽扇般动了一下,注意到一边的许尘。
两人的视线在空间交集了一瞬,又十分有默契地同时错开。
顾时看见许尘眼底未藏尽的笑意,许尘也将顾时的憔悴纳入眼底。
两只走廊灯勾勒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却是分道两边的模样。
顾时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疾步沿着走廊向靠场走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许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他不佳状态的那一点错愕已经散尽,心中只剩五味杂陈。
半晌,他也慢吞吞的挪着进了考场。
三个多小时的考试时间,并不短,可或许也没那么长。
许尘却觉得这三个小时无比漫长,像是进地狱滚了一圈爬出来。
踏出考场的那一刻,他后颈发凉,身上冒了些冷汗,心下仍旧是一阵阵后怕。
这三个小时,他已经深刻领悟了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天赋的有限性。
考试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抬头灯的光圈是晕眩,低头漫卷数字是绝望。
他知道,已经毫无胜算了。
最终,官网挂出的公告里,顾时以傲人的高分摘获一等奖金牌,获得名校保送资格,被林州一中批成横幅挂在校门口,日日供全校师生瞻仰。
许尘在官网仔仔细细地往下翻,才在最后三等奖几乎倒数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名字。
大小也是个国家级的奖,林中将他的名字和其他获奖者的名字放在学校大屏,配着时不时的学校公告一起滚动播放,与顾时一等奖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有重视,但不多,林中这样的重点高校实在不缺拿奖的学生,滚动播放想看到自己的名字也要等上半天,中间还夹杂着几个通报批评的学生通告,不仔细看简直分不出表扬还是批评。
许尘彻底丧气了,路过的时候都懒得看上一眼,几个女生却围在那里看得起劲。
“在哪儿,在哪儿?”
“哎呀,别急——”
“快了快了,我记得这个人后面就是他……”
“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好帅!”
大屏一翻,赫然出现许尘的证件照和所获奖项。
屏幕上的许尘皮肤白皙,脸型清瘦,桃花眸子是证件标准微笑的轻弯,分明是种很乖很讨喜的模样,然而嘴角笑容的弧度却让他内藏于外的不羁暴露三分,为这幅面容平添几分少年应有的意气与野心。
实在是一副好模样。
许尘被尖叫引得注目过去,却被更眼尖的女生发现了——
“他来了!”
许尘几乎立刻就被围住了。
“恭喜啊,大学霸,拿国奖了。”
“好厉害。”
“是啊,恭喜你啊许尘,努力这么久终于算是有个交代了。”
“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
许尘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十分擅于应对。
他先是笑了笑,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跟其中几个比较熟的视线交流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开口是温柔清脆的少年音:“没有没有,发挥有点失常,考的不好。”
“啊,已经很棒了啊。”
“发挥失常都考这么好?,”
“对呀,这可是国赛。”
“别难过,已经很优秀的”
……
许尘微笑着点了点头,故作释怀地说:“嗯,我已经满足了,谢谢美女们的关心。”
忽然,人群中挤进一个皮肤有些黑,鼻子上有颗痣的男生。
“哎呀,让开,让开一下。”
此举引来众女孩的不满。
“干嘛呀。”
蒋顺挤进来之后一把揽住许尘的脖子,将他往人群外面带,留下原地一群女生忿忿不已。
蒋顺还顺势回头揶揄:“干嘛?搞基!”
他们二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是一群憋不住的银铃笑声。
许尘呼出口气,才露出一副有些丧气的表情。
蒋顺圈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说:“怎么了,三等奖也很好啊,你把国赛当啥了,又不是人人都能当他顾摸鱼。”
许尘被他在耳边说话的气息有些受不了,将他圈在自己脖子掰下来,哭笑不得:“顾摸鱼?你猜他知道自己在你这儿得了这种外号会不会刀了你?”
蒋顺抬了抬下巴,深以为然:“管他的,这外号不贴切吗?”
实在太贴切,许尘就差双手双脚给他鼓掌了。
两人一路上也算有说有笑,到教室的时候时间还尚早,稀稀落落只有几个人在座位上。
许尘拿出英语书打算复习,却被蒋顺用胳膊肘碰了碰。
许尘偏了偏头,蒋顺下巴朝窗边一扬,笑道:“说摸鱼,摸鱼到。”
许尘抬起眼帘望向窗外。
旭日初升,碎金般的光束劈开来附在墙壁,顾时站在墙边,上半张脸被朝阳笼罩着,金光勾勒出完美的侧脸线条,从发丝到额头再到鼻尖,弧度优雅不失硬朗,眼睫也被阳光眷恋着,自然挥动时撒下金辉。
下半张脸没在黑暗里,嘴角自然下垂,帅得不可反驳,却也着实是个不讨喜的模样。
他站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向前走了两步,这两步走出了窗户的可见范围。
许尘忽然站了起来。
蒋顺吓了一跳:“怎么了?!”
许尘忽然很想过去看看,手掌向下按了按,示意蒋顺别激动,双腿不受控制的就迈过板凳朝窗子走去。
窗外,林中校长背光站着,脸上是扁平黑框眼镜与和蔼的微笑,他说:“很好很好,听说初赛前还生了病,最后只准备了一个月?”
他看到顾时点了点头,嘴角自然朝下,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校长又说:“很好很好”
许尘的心里恍然泛起一种酸涩的痛,落空的恐慌突然包裹住他。
初晨炫光,他不辨天地。
这才是凡人初次和天才真正对视。
终于深刻领略云泥之别这四个字的滋味。
他才明白,一个人的才能从出生那刻就已经注定,有些人无论如何摸爬滚打都无法被超越。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分明没有刻意回忆,但突然领略残酷真相、被割开血肉的伤疤至今隐隐作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校长,他听见他说:“很好很好”
许尘双眼微微睁大,一个荒谬的想法涌上心头,但他依旧在脑中辩解着劝自己别去相信。
这时,身体不受控制的转过头,透过窗户,看见教室里一个有些哀伤的少年的背影,身边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什么一脸懵逼的蒋顺,少年一手撑着桌子,用脚扫开挡路的板凳,微低垂着头,看不见脸。
没人比许尘跟明白这是谁。
这是他自己。
那我现在——
他还是难以置信。
胸腔里骤然传来沉痛的心揪,他分不清是谁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