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先上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短头发,涂着艳冶的口红,目光停留在母女二人身上一会儿,又立刻走进了会议室。
陈母急忙站起来鞠了个躬,只是女人已经看不到了。
一群密集的不同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来。
陈母没敢坐下,招呼陈雀儿过去跟她一起站着。
很快,一群中年的男男女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大多数刚刚下课,手里还拿着教案。
陈母挨个鞠躬,腰背压得很低,每次都是弯到底才直起身。
陈雀儿也学着她的样子弯下腰,不过没有像她一样不停鞠躬,就只是那么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所有人都只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一瞬,神情冰冷,目光里藐视蝼蚁般的神色毫不掩饰。
直到所有人都进去,大门被带上,楼梯再度安静下来。
良久,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来,上下打量她们一下,说:“进去吧,校长让你们进去。”
陈母笑了笑:“谢谢。”
男人转身进去了,多的一句也没有说。
她捏了捏陈雀儿的手臂,轻声说:“记得喊老师好。”
这次陈雀儿垂着眼睛,没说话也没点头。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两人站在门边,陈母脸上堆起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老师们好,这是陈雀儿。”
陈雀儿没什么表情,像块木头直直站着一动也不动。陈母用力拽了拽她,她才没什么语气的说:“老师好。”也没鞠躬。
但其实这番讨好的表演并没有什么人看,在许尘视角下,更像她们的自娱自乐,所有人都低着头看文件,不时有人咳嗽两声,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坐在首位的校长终于开口打破僵局:“有没有老师,愿意收下陈雀儿?”
没人说话。
陈母像一个销售员开始推销产品,赶在顾客厌倦前急忙道:“雀儿只是做了手术,她在之前的学校成绩很好,也很听话。”
还是无人理会。
校长只好挨个问问看,他看向短发中年女人:“王彤,你看你——”
“校长,我们班的人是整个年纪最多的,已经不能再收人了。”
他又转向另一个地中海:“明伟,你们班——”
“校长,我们班是强化班,大家都是考进来的……这,不太合适。”
“周国伟,你们班呢?”
“呃……我们班那几个刺头您又不是不知道,天天跟外面混混勾搭在一起的,孩子这样过来肯定要受欺负的。”
……
问了一圈下来,所有班主任都以各种理由推辞。
陈母的眼睛越听越红。
校长无奈摊手:“你看,不是我们不收,是真的没办法。”
陈母眼下泛起水光,终于还是没憋住,一滴泪直直落下来,声音沙哑哽咽不已:“请老师收下她吧。”
“孩子从出生起就不容易,都是我跟他爸造的孽,这些年终于有机会弥补,为了方便后续治疗,给她就近找个地方上学,就是想让孩子知道她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给个机会吧。”
短发女人依旧低着头,眼睛飞快的眨了眨,明显是有些动容了。
可这样特殊的孩子来到自己班,谁也保证不了不会出问题。
一来陈雀儿术后带病上学,不好管理保障;二来其他学生一定会有所反映,家长方面更难处理。
她说破天,也不可能有人敢要陈雀儿。
眼见着一块石未在人群激起一丝波澜,陈母哽咽了一下,竟直直弯下膝盖,匍匐在地,双手合十在前。
全场瞬间哗然,原本装死的会议成员包括校长纷纷站起,无不面露惊忧。
会议桌末尾几个人连忙离开凳子,伸手扶她:“陈雀儿妈妈,使不得使不得。”
陈雀儿眼中带泪,神色倔强,死死揪着她的衣服想让她站起来。
可是这么多人前来拉拽,都没能使她从地上爬起来。
要么是气力不够,要么拉起来一瞬后,她又立即挣脱,回到原来的位置摆出那姿势。
校长说:“陈雀儿妈妈您到底想怎样。”
陈母咬牙,竟使出些泼皮无赖的架势,恶狠狠道:“我想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校长没辙了,他真害怕今天让保安把人赶出去,明天就会被这种不死不休性格的女人闹得人尽皆知。
要知道,最近正是关键的升调期,千万不能马虎,尤其舆论环境方面。
他无奈道:“明伟,这小孩去你们班吧,有什么情况及时说。”
地中海嘴唇蠕动两下,似乎很不情愿,支支吾吾半天,一番思想斗争后才死了心点下头:“哎,好吧。”
陈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高频率不断向会议桌上的人鞠躬,嘴里絮絮叨叨:“谢谢老师,谢谢校长,谢谢老师……”
陈雀儿依旧站着没动,冷漠的眼球将一切收之眼底,仿佛看透了一切。
水镜轻晃,画面一转,陈雀儿已经来到班里。
地中海领着她做完自我介绍,位置都没安排就匆匆走了,只撂下一句:“你看看你自己喜欢坐哪儿吧
台下的同学基本没人敢直视她的脸,却总会以一种偷偷摸摸的状态打量她,再低下头去和同桌窃窃私语。
陈雀儿早就习惯了这种境遇,面无表情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整理课本,等待上课。
任课老师来上课时,面上看不出什么,都是一般无二的平常表情,可每每转过去书写板书,再转过来时,目光不自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总是更长;抑或点人起来回答问题时从来就会忽视掉她,即使作业本上的题目她都会,每天也都完成的很好。
这种偏心有些歹毒,可也着实没办法怪罪到老师身上,他们也不想这么做。
陈雀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只好刻意将这些于自己的不良因素排之于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并不是她的错,只是她不那么幸运而已。
坚固的外壳并不永久,一些不友好的声音总会见缝插针的飘进来,在暂时卸下防备的时候刺痛她。
“开始了。”许尘说。
几人方才都在极其入神地看着小女孩跌宕起伏的经历,何琪楠眼睛红红,看到陈母恳求校长那段直接泣不成声,顾时眉头紧锁,蒋顺更是唉声叹气停不下来。
闻言,蒋顺一愣:“什么开始了。”
“所谓‘列车杀人案’的真正面目。”
这是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二天,陈雀儿背着书包经过座位过道,几个压得极小的声音传进耳朵。
一个短发的女生说:“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胎记呢,还那么大一片,看上去好吓人哦。”
一个男生头顶最近青少年之中最时髦的锡纸烫,声音不仅没压下来,还捶着桌子一脸嫌弃道:“这种东西不会传染吧,以后离她远点。”
长发自然卷的女生连忙拉住他:“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给老师告状。”
后桌寸头“嘎嘎”笑了两声,说:“怕什么,长成这样估计从小到大都被说习惯了,更别提班主任了,校长也不想让她待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