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昨晚那个人在他旁边不厌其烦地絮叨今天会迎来一位小客人之前,看似毫无反应放常昼其实早就已经认识她了。
他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偶尔心血来潮他也会打开窗帘,任由阳光刺痛他的双眼。
直到痛感渐渐退却,视线如老胶卷电影般从模糊到清晰,一个身影却映入眼帘。
两座房子挨得近,他的房间正好能看见对着她的小书房和别墅门口。
姜年安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却幸福得和他仿若两个世界的人。
温柔的母亲,儒雅又细致的父亲,对她照顾有加的兄长和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团团转的弟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没有吗?
常昼缩在一个角落盯着她,看小猫顽皮地跳上她的膝头打着滚撒娇,看她偷偷喂的胖成球的麻雀围着她啾啾叫唤,看她给小花园浇水,微风蹭过她柔软的发丝,拂过她温和的眉梢。
他像是一个流浪很久的孩子隔着玻璃窗看着一个梦幻的童话故事。
嫉妒、羡慕乃至于愤懑,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吸引,被蛊惑般目不转睛。
讨厌她,
讨厌她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讨厌她明明拥有一切却从不喧闹,讨厌她牵起朋友的手露出那种包容的笑意,甚至讨厌她窗前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跟棒球似圆鼓鼓的几只麻雀。
她很少出门,而他也鲜少搭理这个世界,
反正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
常昼想,任由自己的讨厌肆意生长。
直到此刻,当她真的靠近,近在咫尺,
两条平行线在此刻相交。
虚伪的讨厌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轻飘飘地瘪了下去。
其实听到她愿意来做客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吗?
其实也想和这个人成为朋友的吧。
其实是喜欢的吧。
常昼自暴自弃,伸出另一只手将闹个不停的动画片关掉了。
小心地发力,任由姜年安的脑袋隔着两层毯子埋在他身上。
不远处的小夜灯影影绰绰,温柔一片,
两个孩子的呼吸平缓,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依靠着陪伴。
——
楼下眉头紧锁的常仲远独自呆在客厅,茶几上摆着几份显然已经处理不下去的文件,坐立不安的样子看得老管家也跟着紧张。
天啊,当年先生走马上任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模样。
如今反倒是被两个孩子逼出来。
“先生,您别走来走去了,”老管家终于按耐不住劝住他,主动提出:“您是担心少爷照顾不好黏黏小姐吧?这么久了,孩子们可能饿了,我给他们送点甜点上去吧。”
言下之意是替他去看看情况。
常仲远当然欣然应允,看着老管家端着香甜的小饼干,衣角消失在楼梯拐角,面上倒是丝毫不显,仍然冷肃自持,只是那敲在木桌上的指尖愈发急促,暴露了他的焦灼。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老管家始终没下来,等得常仲远开始怀疑老人家是不是腿脚不好,等不及,只好自己直起身往楼上走去。
哪知道他刚踏上走廊,就看见老管家从房间里退出来,单手端着原封不动的小饼干,把门轻轻合上,满是褶皱的脸上是惊讶与欣慰。
他快步走过去,“怎么了?黏黏和小昼还好吗?”
“少爷和黏黏小姐他们……”老管家似乎难以形容他所见,语气似不可思议。
生怕出什么事儿,常仲远毫不犹豫拉开房门踏了进去,走廊上的光线瞬间闯入原本昏暗的房间。
他显然熟悉儿子经常呆的角落,所以进入房间就下意识往那个角落寻去。
下一秒,
眼前的画面却让常年在外不苟言笑的外交官先生瞪大了双眼,简直不可置信——
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着,两张厚厚的毛毯交织着铺开,把两个小孩层层叠叠地圈在一块儿,小一点儿的那个直接歪倒在大的身上,被两层毛毯圈着只露出半张小脸,乌黑的睫羽伴随起伏的吐息轻轻颤动,昭示着梦的香甜。
大的那个更是让常仲远吃惊,平日里对所有人漠视的人儿睡着时却格外柔软,倒靠向一旁的墙面,任由旁边的人靠压在身前,微仰着头,发丝凌乱,有几缕泄下的光点散落在挺翘的鼻尖,眼皮时不时颤动,同样沉沉睡着。
昏暗的视角,复古的厚窗帘,面若古希腊小天使雕像般精致的两个孩子在房间角落,叠着毛毯依偎着睡着,美得恍若中世纪的一幅莫奈的油画。
常仲远同老管家一样,彻底失语。
早已耳闻姜家的小女儿与一般小孩不同,人见人爱,本以为是对姜家的阿谀奉承,现在才了然,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常仲远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他搬到姜家旁边的这一决定,正如那些他曾在政坛上令人侧目的决策一样,日后会为此而感到无比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