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摸了摸，触及黏腻的血色，立时怒不可遏，这般模样显得更加凶神恶煞，活像长着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

裴纤昧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手无措地向后探去，直到摸到红柱才有了几分安全感。

秦川阳再度抬起黑靴，身后却霍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并伴随着一声怒喝，“秦川阳！”

他倏地一惊，猛地回过头去，一个紧握的拳头赫然迎面而来，直到右眼眼周传来一阵刺痛，他又才恍惚发觉了什么。

秦川阳一手捂住受伤的眼睛，一手指着奔赴而来的宣无岐，气得破口大骂，“你——宣无岐，你疯了吗？”

今日莫非是不宜出门，不然为何一左一右都相继受了伤，他不会因此破了相吧？

这般一想，秦川阳属实有点慌了，连忙取出帕子按住伤口。

宣无岐一把推开了他，拉着懵懵的裴纤昧挡在她身前，动作之干脆之利索，祝嘉林见状挑了一下眉梢。

宣无岐没有嬉皮笑脸时，眉眼沉下来隐隐笼罩几分阴翳，语气不悦，“秦川阳，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要不然咱俩来过过招？”

秦川阳是什么德行他知晓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欺软怕硬，仗着家世权势在燕京横着走，谁也不放在眼里，行事张狂大胆。

但这样色厉内荏的人也很好对付，只要表现得比他更不好惹，他就偃旗息鼓了。

譬如此刻，秦川阳喉头瞬时一噎，犹如哑巴吃了黄连，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你看清楚，是我欺负她还是她欺负我？”

他在燕京差不多是横着走，却唯独惧宣无岐和祝嘉林两表姐弟，一个睚眦必报惹上会沾染一身骚洗不掉，一个仗着武功高强打得他还不了手。

秦川阳这一说，宣无岐的注意力立刻被他额上的伤口吸引，忍不住多瞅了几眼，犹疑了一瞬，“秦川阳，你的意思莫不是说，这伤是昧娘弄的？”

刚才他并未瞧见裴纤昧用不倒翁砸他的一幕，此刻不由心生诧异。

不仅他感到意外，秦川阳也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看起来一巴掌就能呼死的柔弱小姐，竟然一出手就让他出了洋相，这让他颜面何存？

对付不了宣无岐和祝嘉林也就罢了，若是一个初到京城的娇弱小姐也能骑在他头上，日后他这个“燕京小霸王”还要不要做了？

秦川阳一手揉眼睛，一手捂伤口，真是好不狼狈，“宣无岐，这一拳本公子先记下了，来日再和你算账，今日本公子不是来找你的，让开。”

说完话，他就要绕过阻碍去抓裴纤昧，宣无岐抬手拦住，皮笑肉不笑，眼里危险意味甚浓，“你想干什么？”

裴纤昧弱骨纤形，玉柔花娇，即便真弄伤了秦川阳，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况且她自幼体弱，又不曾习得武功，便是生气动了手，这软软绵绵的掌风落下来之际，恐怕率先闻到的是这清苦药味里隐隐透出的清甜馨香，而非巴掌耳光。

思及此，宣无岐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川阳只觉莫名其妙，再如何迟钝，这会儿意识到了不对劲，宣无岐不是一个打抱不平的人，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就护着一个初初入京的裴纤昧，“她是你谁啊，你这样护着她？”

祝嘉林也朝前后而立的两人看去，立时明白她就是方才唤他“表哥”的人。

宣无岐牵住裴纤昧的手，言简意赅地昭示主权，表明身份，“她是我的未婚妻。”

秦川阳和他带的一大帮人惊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听错了话，他眨了一下眼侧着耳朵，“什么？”

宣无岐眯了眯眼，松松骨头摩拳擦掌，“怎么，还要我再重述一遍吗？”

通风报信的深蓝衣男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身子，立刻附在秦川阳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

只见他凝眉沉思片刻后，放下狠话拂袖离开，“你等着，宣无岐，早晚有一天我会打倒你，让你变成手下败将。”

说完，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裴纤昧虽然在宣无岐身后被他遮得严严实实，但能从那几分强硬的音调里听出怒气，安抚性地弯指挠了挠他的腕心。

宣无岐微微侧目，看见她星点装饰的双眸，心底柔软成了一汪春水，眼里盛着担忧，“昧娘，你没伤着吧？”

秦川阳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也不会真的闹出人命。

只是他担心他下手不知轻重，若是不慎伤到了她，回去怕是对不住季吟舒的托付，林雨蓉怕是少不得给他些教训，他自己也会难以心安。

裴纤昧轻弯唇角，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后伸手指了指地面，颇为抱歉，而后雪颊气得鼓了起来，“没有，我没有受伤，就是你给我买的不倒翁可能没那么好看了。”

宣无岐稍稍安了心，眉眼舒展开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挑了眉望着裴纤昧，言语并无责怪，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昧娘，你是用那个弄伤他的？”

不倒翁物如其名，即便砸落到地面滚了几圈，也依然能屹立不倒。

宣无岐走过去捡了起来，捏起袖角擦了擦沾染的灰尘，递给她时露出受损的一角，“昧娘，这个有了破损，改日我们再买个新的，可好？”

裴纤昧接了过来，摇摇头，“不用，我还是最喜欢这个。”

不倒翁可以由许多种材料制作，她手里的这个是由陶土烧制而成，外面是彩绘妆成，如今因为磕磕碰碰损坏了些许，但问题不大，她可以想办法修复。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秦川阳夹着尾巴跑了，祝嘉林听完两人的对话后才上前打了个招呼，望向宣无岐，“表弟，不向我介绍介绍未来的表弟妹？”

裴纤昧这时才注意到她，脸上顿时绽放笑意，惊喜道：“祝姐姐。”

“你们认识？”宣无岐惊讶。

祝嘉林十分自来熟，一手揽过裴纤昧的肩头，“认识啊，这位妹妹就是那日我救的病美人。”

“……”宣无岐目色一滞，从她身边拉回自己的未婚妻，第二次见面就不要动手动脚了，还是得注意分寸，保持距离，“昧娘，这是我表姐祝嘉林，景阳侯府的小姐，她母亲是我姑母，你也叫她表姐就行。表姐，这是明国公府的二小姐，裴纤昧，唤她昧娘即可。”

祝嘉林视若无睹，挽过裴纤昧的胳膊，“那我以后就叫你二妹妹了。”

裴纤昧也挽了回去，“好呀，祝姐姐。”

宣无岐落了单，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他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夹带责怪。

祝嘉林接收到了，不仅没有给予回应，还施舍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时，一位留着短须的褐袍男人走了进来，正是管理弓箭的负责人，他微微躬身，“这位公子，这是您的彩头和银钱。”

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怀里抱着一盏滚灯，递出一个荷包。

宣无岐对那些小玩意没什么兴趣，本想随口打发了，可一想着裴纤昧的不倒翁坏了，想给她一个补偿，以免被秦川阳败了今日的兴致，“昧娘，你可喜欢这滚灯？”

裴纤昧扬起清澈的水眸，给了超足的正反馈，“喜欢。”

宣无岐面上一喜，正要接过滚灯递给他，却被少年制止，“公子，这只是彩头的一部分。”

原来射中彩楼箭靶的彩头便是美人滚灯，此刻黄昏已至，天边晚霞晕出一片瑰丽橘黄。

滚灯共有三层，皆是由劈成厚薄均匀的纤细竹条编织而成，外层镂空，中层在的花纹上覆了一层丝绢或者薄纱，里层则是挂着一个棉线捆绑的竹筒，竹筒内放置一根蜡烛。

夜幕低垂时，街道亮起连绵灯火，华光之下，滚灯在美人舞动间旋转飞覆，烛火却不灭，转动时摇曳出明明灭灭的光亮，一簇一簇打在美人玉面桃妆上，美得惊心动魄。

一舞即将作罢，美人双手捧灯旋转，足尖点地朝裴纤昧而来，奉上滚灯时惊鸿面现，声音婉转，“灯火璀璨，星河长明，小姐，您的灯。”

裴纤昧接过，美目粲然一笑，“多谢。”

站在一旁的宣无岐自然没有放过这一幕，悉数纳入眼中，那一刻，眸里映出华光高台上拈花的美人赫然摇身一变，成了带着面纱的裴纤昧。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是动人心魄。

祝嘉林歪了半个头，打趣他，“这就看痴了？”

宣无岐思绪骤然被打断，懒得理她。

祝嘉林全不在意，继续说道：“说说呗，怎么就突然有了未婚妻了？我记得二妹妹是一个月前才来的京城吧，你们发展这么迅速？”

“父母之命。”

“不止吧，你若是不想，可没人能逼得了你。”祝嘉林睨了他一眼，越长越好奇，忍不住凑近了些八卦，“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觊觎二妹妹了？”

阴影下，宣无岐耳尖浮了红晕，“嗯。”

裴纤昧没有来京城时，他经常会从林雨蓉口中听到关于季吟舒和裴纤昧的消息，时不时就要按照她的吩咐，往江南送一些东西过去。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宣无岐的心里开始在意起了裴纤昧，关心她的喜好，尽管那时她还没动身回京。

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林雨蓉收到了季吟舒送来的画像，她指着上面粉雕玉琢的姑娘说：“无岐，这是你未来的妻子，可一定要好生记住了。”

素未谋面之下，宣无岐早已在心底埋下一颗种子，只待裴纤昧归京即可萌芽，而今已经在茁壮成长。

祝嘉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喜欢二妹妹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