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柠不懂。
「你是个白痴,海陆想象中的鬼飘来飘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区区一道门,鬼进屋还用敲门?这不是很不合理,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找钥匙开锁,鬼飘着进来,岂有此理。」
【已修正】
「我说,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袋里响,有没有什么感受?」又问这个问题是一半好奇,一半故意。
「那是我的规则。」柠说。
「……睡觉。」又翻身对着墙。
「真的就这么睡,放弃大好机会?」
幽怨目光从背后传来。
「不,我只会平静地发疯。」又侧躺着,声音闷闷,「你让我面对一个有厉鬼的迷宫,然后你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出现了,我还能怎样?」
「这里,有个东西。」柠那边传来响动。
又不耐烦地转身,发现柠拿着张纸条。
「……」这种意义不明的东西,怎么这么多?
「是你抢走画时掉出来的。」
〈想知道真相。午夜,到祭台来。〉
纸条上是这行秀气小字。
「……」又直接拿白眼面对柠。
种花岛就像个墓地,天天埋尸体,这种和死亡有关的地方,就算世界没有神的概念,从事送葬工作的人也会拜天拜地,再不济做个祭台祭奠一下死者,都是很正常的事。不合理的是,纸条要求她午夜出门。
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写的纸,她傻了才会这时候出去。
「午夜……上面说得是午夜,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吗?」
结果柠的关注点在这上。
「想知道?」
柠点头。
「那你自己去看,我要睡觉。」
「你不是失眠吗?」
「……我害怕。」
「可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又理直气壮,「你大晚上去看死人,死人没准带着鬼。」她对这种东西一点不好奇,爱谁去谁去。
柠还真的打算出门。
「我不会给你开门。现在房间住满了。你遇见鬼怎么办?」
「那人说卫生间可以躲。」
「这就更不好了。」
「为什么?」
又看白痴眼神:「有能躲的地方必定有东西来抓你,不信你在外面跑几圈。」她得承认,说这句话是故意的。
有句话怎么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她还打算睡觉,不想半夜室友出去不锁门,被鬼闯进来。所以要死别带上她,反正宇宙把不会死挂嘴边上,希望柠被鬼杀死了还会变回宇宙,可别变成鬼纠缠她。
「慢走不送~」柠一出去,又立刻关上门。
继续睡觉。
这一觉注定不得安生,那该死的门还在响。
「……」又看着天花板上的床,火冒三丈。失眠的人啊,想睡一觉容易吗。
柠这家伙——等会,
想要发难的脑袋冷静下来,既然她说了,不会给开门,柠肯定不会回来做无用功。宇宙还是宇宙时就主意正得很,变成人更拧巴了,估计死外面都不会回来敲门。
这么一想,气得睡不着。
「别敲了。别敲了。」又走向房间里唯一那把椅子,边走边嘟囔,「我让你长点记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一直敲她的门,鬼……
嗯?假如,门外是,同类呢?
同类也是鬼。
是这个世界中最后一类鬼。
所以,如果门外是同类,也进不来吧。
那么,在这个地下最深处的房间,谁会无缘无故跑来这?
……当然是房间的主人啦!
会不会是海沧回来了。又放下椅子。
以防万一,她还是先礼貌点。住了人家屋子,还对屋主大打出手,会遭报应的。
越靠近门口敲门声越响,又哀叹她不会去而复返的睡意,停下开门动作,趴在门上听动静。
直到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遇见牙医时,那股莫名的恐惧。
像同类一样的鬼,或者说……同类,某些同类,说不定有,让人产生恐惧,或是愤怒这些不理智情绪的力量。
这样的鬼本身,就是负面情绪集合体。心怀不满,无处发泄。
门外的东西,会是海沧吗?
……如果遇见鬼,她会考虑拖几个队友下水。厉鬼前来索命,要她一个人去死绝对不可能。
「谁?」她趴在门上问。
「是我。」
门外是柠的声音。
「……」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门外那东西不回答,她说不定还会开门看看,现在,哪怕外面真的是同伴,她也不会开门。
听过没有,恐怖片里随便乱开门的都死了,给狼妈妈开门的三只小羊还被生吞了呢。
「你自己找个房间呆着吧,要不就去哪转转,白天我醒了才会给你开门。」
又毫不念旧情说完,趴在门上听了听。
外面没有动静。
鬼真的很智能。还会模仿声音。
「……」叹口气。
心说,如果外面真是鬼,等她一回头,没准鬼会倒挂在天花板上,两个眼睛是血窟窿脖子扭着给她惊喜。
这么想着,门外忽然有动静,是吱嘎吱嘎声,什么有尖角的东西在地上挪动,还很重。
是那幅画。那幅画被搬开了。
「孩子……我的孩子……」
哀婉女声隔着门板响起。
「你是谁?」又问。
其实不用问,画里那女鬼出来了。只是有个疑惑。
画中的小孩,到底是海陆,海韵,还是海沧?
女鬼……应该不是太后。直觉告诉又,女鬼不是她以为的那些东西。
「我?」门外女鬼同样迷茫,「我是……」
「别说了,你是我妈,我是你女儿,你身后的画像上画着,我们长得真像。」总之,女鬼不是这三人的妈,她在找自己的孩子。
千万不能拒绝这样的鬼,看着正常,一旦被拒绝,就会发疯。
先承认再说。那画像上是个小孩,谁知道小孩长大后什么模样。
「妈妈,十几年过去,我长大了,你认不出我来了。」为了更逼真,又刻意装作喜极而泣。
「对,对,我的孩子。」女鬼像是经由提醒记忆回归一样,因为不存在的记忆而高兴,「我能为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不需要。」又没听懂这句话。她是不想女鬼发疯,但也不想从对方那得到什么。所有世上一切,得到必先付出代价。
「母亲帮孩子,天经地义。」
「……」又觉得这个回答新奇,「或许,你能帮我查看周围?」试探着问。
「这里,有很多不好的东西。」女鬼在门外说完。
门口塞进来一张纸。
纸上沾染血迹。
〈天亮前,不要出来,外面有鬼。〉
除了这句话,还附赠一小块图像,画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走廊上的女鬼……给她写字?
又捡起那张“纸”。
这可能是动物的皮,摸起来软软的,无毛。
〈……那你快跑。〉这是又的回复。
纸条很快再次塞进来。
〈帮你,把她赶跑了。我在这里,守门。〉
希望真有鬼时门外那女鬼打得过。不过……
打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人给她守门。不管是生出她的母亲,还是姨妈。
有一段时间,又很留恋那个保姆机器人。虽然是旧型号,但那个穿毛衣的人形机器让她觉得和蔼可亲。
……机器人是她从垃圾场捡回来的。
姨妈奉行的是孩子必须自己长大,所以没有保姆,也从不亲自照顾。
姨妈只有她一个孩子。
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基因不完美。基因不完美的胚胎,在培育出后立刻扼杀。
姨妈的说法是,劣等基因就算生出来也只会为社会制造垃圾,生了却不负责养育,像你那个母亲一样不负责任,那还不如不生。
至少这句话是对的。又没办法否认这句话。
姨妈养育了她。
所以……在知道她有义务参与实验时,她接受了。
她不知道实验是为了复制她。
后来保姆机器人彻底坏掉。
她在一个好天气把它送回垃圾场。她只是……喜欢那样亲切的形象吧,穿着暖色毛衣,很慈祥的样子。
〈你穿着毛衣吗?〉
……等了一小会,纸条传来。
〈我,可以穿。〉
门外的女鬼……到底,是什么呢?没有像其它的鬼一样让她感到负面情绪。这个鬼,并不是因为曾经死去,导致记忆模糊……更像是自然而然的失忆,忘了很重要的东西,然后一直在找。
〈那,明天开门时,穿着毛衣迎接我吧。〉
这一夜,安静无声。
知道门外有东西在,
知道有不是人类的东西存在。
知道它有可能在天亮时消失。
不知怎的。
还是希望,能见它一面。
梦见了。过去。
其实,她有记忆。
母亲没有抛弃她时,有被那个人举过头顶的印象。周围家具都很高,被举过头顶时,就比家具还高了。
轻飘飘,旋转着的记忆。
母亲只有偶尔会笑。就算只是偶尔会笑,也不希望被叫做母亲的人离开,但相应的……
‘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这个词。我不在了,会有人代替我。’
可她还是不希望母亲离开,所以那个决定出现时,她拼命拉扯她,挽留她,用撒泼希望她能留下。
最后……没有留下任何完美的记忆。对彼此来说都是。
轻飘飘,轻飘飘的记忆。仿佛时间能够从现在退回从前。她讨厌耳鸣,讨厌无端被憎恨。讨厌因为被憎恨了而不得不憎恨回去。
讨厌,每件不完美的事。
是的,母亲离开那时她想的是,她必须。必须有母亲才行,不管是谁在这个位置,是谁都好。她必须拥有母亲。那是她该得到的。
她总是……要求得太多。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要得到一切。认为自己应该拥有一切。却从未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
因为年轻,所以理所当然被爱着。因为,因为每个人都会说爱着什么,所以理所当然以为,所有人都爱着什么。
是吗……原来,原来,哭着说。
‘我爱你,不要离开。不要丢下我。’
是错误的。
只是,只是想被爱着。只是想被爱着的人,有什么错啊。
只是想被没有任何条件爱着……不可以吗?
姨妈总是说,只有你做到,我才会爱你。至少,至少十几年前的母亲,不会对她这么说。
所以……她才总是无法把姨妈叫做母亲。
那些被关起来进行实验的日子,姨妈对她说了很多,她觉得其中一些是对的,她无法反驳。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们也爱过彼此,但最终无法变成最符合对方期待的样子。她也想爱她。姨妈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彼此憎恨……这是一个,多么不完美,令人讨厌的结局。
为什么……不能无条件爱着彼此呢。
醒来时,又发现,她在哭。
似乎是梦中思绪残存,眼泪涌出,十几年不曾哭过的她,竟然……再次流出泪水。
可是,不知道原因。
思绪在醒来那一刻消失无踪,只有生理性泪水留下,她再也无法捕捉梦中思绪,也许梦见悲伤的事,但是,
心情轻快。
即使没看见朝阳,也没来由觉得焕然一新。
开门。
那幅画靠在门正对面墙上,现在,只剩下一幅画框,画中两人都不见了,画布还缺失一角。
门外站着个穿毛衣的女人,比起该是母亲的年纪显得很年轻,三十来岁模样。
「妈妈。」又开门后扑进女人怀中。
她以为女鬼会消失,但是没有。
在一觉醒来后她很想要一个妈妈,正好女鬼想要一个孩子。
她可以当她的孩子。
就当是守门的酬劳,在她离开迷宫前。
女鬼妈妈,也不错。
她呢……从来不知道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统一规则在她这里无法生效。所以,女鬼对她来说,是像过家家一般,是非常,非常独特的妈妈。
是她的妈妈了。
「妈妈。」又抱着女鬼撒娇。
「嗯?」女鬼呆呆的,怀抱温暖,「孩子,我的孩子。」
是的,在她看来,妈妈这个词是温暖的。
也会让小孩撒娇。所以,为了让这些条件达成,她会容忍一些小瑕疵,比如,呆呆的妈妈也没关系。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又继续问昨天的问题。
「不需要。不需要。」女鬼还是昨天的回答。
又深深看了看她。这个瞬间,有过无数怀疑,比如,这是因为强烈渴求而具象化的渴望。
然后到头来,等离开迷宫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即便如此,还是,还是想要一个妈妈。哪怕短短瞬间也好。
「……是吗?那,我要去找我的同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