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秋跑不掉,崔婕妤跑不掉,她们背后的人,通通跑不掉。
日光像是蛇信,缓缓爬上尤清音的背。暑天日头打过来,像被暴晒过的刀背,贴在身上顷刻出汗。尤清音抬手擦去额上汗水,见阿姐定定看着自己,不必说话,她也知道阿姐心里在想什么,赌气般皱了眉,低头固执地解释着:“我没想过要救她,只是需要她出面,将幕后之人揭出来罢了。”
“与她非亲非故的,何必去救。”
尤清音低头看指尖,心里烦乱时,她总是下意识抿唇。只是这一次,话说出口后心里烦乱更甚,抬眼见阿姐还是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欲说还休。
心里的恨,尽都凝聚在阿姐衰败的眼中。尤清音想哭,想趴在阿姐身上大哭一场,把心里的恨和痛,委屈和绝望都哭出来,哭这宫城吃人,明州绵雨沾血,哭河阳家中那场大火,她不能救出父亲母亲,哭这这世上谁也没帮过阿姐,她又凭什么去帮别人?
旁人境况如何,与自己有何干系。
她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来没什么多余善心。尤清音背过身,靠坐床边,低头埋进双膝间,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她没做错,从没错过。
身后,有冰凉的指尖攀上后背,隔着衣裙抚摸,动作很轻很慢,像是一团柔云覆过来,将自己一颗心如珍如宝地捧起来,柔软却坚韧地呵护着。只一瞬,尤清音败下阵来,抿唇更紧,埋在双膝间的头不肯抬起来,瓮声道:“不过看她与我同岁,年纪不大,又与阿姐当初境遇相同,既遇到了,总不好袖手旁观......”
蓝蕊过来叩门时,尤清音刚给俞思换好外衣。
即便病中艰难,她也照着阿姐的意思,每日给她换上干净衣裙,一如从前。只是这些日子,阿姐的身子越发不济,换衣这件事很是折磨。
尤清音不忍,几次不肯给她换,偏偏俞思也倔,不换衣裳就不喝药,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尤清音同她讨价还价,商定里衣每日一换,外裙三日一换,软磨硬泡才得了俞思点头。这会儿刚刚换好衣裳,俞思累的躺在床上艰难喘气,尤清音也折腾出一身汗,听见蓝蕊叩门,小心扶着阿姐躺下才去开门。
蓝蕊端了热水过来,铜盆里泡好了帕子,一同递给尤清音,见她一双眼睛微微发肿,显然是哭过,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娘子她......”
蓝蕊端着铜盆的手都在抖。大乾宫规,后妃若身死,最后侍奉在旁的宫女是要送去掖庭的。
尤清音摇头只道无事,从她手里接过铜盆。蓝蕊递过去,轻声嘱咐着:“没加凉水,拧帕子的时候当心些。”
这些日子,蓝蕊多少知道些俞思的情况,只是因着尤清音执拗,仍是不能进到卧房,不知俞娘子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尤清音点点头,两手端着铜盆吃力,转身前又想起什么,小声同她说话:“蓝蕊姐姐,辛苦再帮我去一趟景福台,还是同上次一样去找春景,邵美人身边的春景姑娘。”
蓝蕊皱了眉:“怎么又要去?”
铜盆沉甸甸,尤清音没力气同她多做解释,简短道:“我与邵美人有话要说,姐姐帮我跑一趟便是。今日做饭我来,姐姐也歇息歇息。”
听她如此说,蓝蕊也没多问,点头应下便关了门。尤清音将铜盆放到床前,拧干了帕子给阿姐擦脸,手指从耳侧发丝穿过,没使力气,就拽下一把青丝,水草般缠在指尖。
尤清音霎时白了脸,忙将发丝藏进衣领里,眼神瞥着阿姐没往这边看,一颗心咚咚直跳,只做什么都没发生,镇定地为她擦完脸,又将帕子丢到铜盆中拧了拧,起身想挂到木施上去。
没等起身,就见阿姐的手指依旧挂在自己衣裙上,因着没力气,只用一根手指挂住腰间飘带。黯淡的眼睛看过来,显是有话要说。
俞思的眼睛很好看,曾经,她有双极好看的眼睛。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里面常含笑意。长睫微微上翘,眨眼时细碎光影流转,宛如春日艳桃,却不世俗,只叫人看了心生涟漪,温和地荡漾着。
见过枝头桃花可争春色,何忍细看零落花泥。
尤清音只看一眼便躲开目光,反握住俞思的手,跪下来同她说话:“阿姐怕我走?”
撑出个安抚的笑,尤清音解释着:“阿姐放心,我挂好帕子就过来,不走,哪儿都不去,好不好?”
俞思仍是看着她,混沌的眼神有了几分清明。尤清音贴上去,心里在抖:“阿姐是有话想说?”
失去光华的一双眼,渐渐凝起一抹憾色,一丝委屈。尤清音紧握她的手,终于明白过来,“阿姐想说的,与卫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