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门口坐了个奇怪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眼睛浑浊的老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抱着断弦的琵琶。
与这一身尘土格格不入的是她面前摆着的白瓷盏。
胎体轻薄,如玉非石。
她明明以唱曲为生,活的艰难,往来这么多人出价买这盏,她却不卖。
更奇怪的是她唱曲一不要钱二不要粮。
她只要酒。
往来的人给她倒一盏酒,她就会展开喉咙唱一曲。
给什么酒无所谓,泛着绿蚁的浊酒闻名一方的清酒都行。她喝浊酒不皱眉喝清酒不赞叹,一盏饮尽,抿唇唱一曲,断弦的琵琶奏着荒唐走调的曲子,老媪的声音荒凉沙哑,却能高遏行云。
给她倒酒的人无数,听曲的人南来北往,天涯海角,再偏僻的地方小调她也会唱,再高雅的乐曲她也曾耳闻。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萧萧折柳故园情到醉里媚眼看花好,无情不诉,无曲不知。
我和阿泥吃饭时老媪用几枚铜板跟我们换了些干粮。
接过铜板的时候我注意到她那一双布满皱纹的手,骨节粗大,手掌外侧布满老茧,这是双弹惯了琵琶的手。
老媪吃完干粮就抱着琵琶坐在檐下,思绪好像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抱着阿泥去地窖里翻找一件友人当年赠给我物件。
片刻后,我拎着两个系着红绳,壶身滚圆的酒坛子出来。
我为老媪斟酒,道∶“我想听一曲《胡笳十八拍》。”
老媪看我一眼又收回目光道∶“这是取胡笳技法以古琴演奏的,你要听也没什么。罢,待我饮完这一盏。”
她饮完这一盏,微微错愣。
“柳林酒,甘泉佳酿,清冽醇香。娘子也这么认为吗?”我道。
“这酒不易得。”
“是呢,本就珍贵,战乱后几乎悄声匿迹。我这两壶还是友人多年前所赠。”我抬手给她续上,“《胡笳十八拍》长着呢,不必推辞。”
老媪没说什么,手指捻着弦缓缓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她不动声色唱出曲中人的悲欢离合。
而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密不示人的心酸往事。一如高亢语调下的哽咽,又如坚冰下涌动的细微暗流。
“说起来以前,还是有段可堪回忆的往事的。”她道。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檐下唱曲的老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