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图木游山玩水,一路吃喝玩乐,将沿途经过的以前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名山大川一一玩了个遍。在艰难地爬上蔚海北部一座颇有名气的高山时,他看到挑山工背着一个几乎要比自己高的竹篓,步履蹒跚地经过他身边。竹篓里是满满当当的建筑材料,沉重得把挑山工的腰背都压弯了下去。可是挑山工仍旧低着头弯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努力地前行。
洛图木十分佩服,他把衣物行囊都寄存在山脚下的客栈里,只带了一件御寒的衣物、若干干粮和一壶水上的山,算是一身轻松了。可爬到现在,他已经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必须得走一小段路,休息一阵子,才能继续下去。再看从后头追上来的挑山工,不多时已经将自己远远抛在身后,洛图木嘴角微勾,自嘲一笑。心里安慰自己道:谁曾想病君子也能爬山呢,我也不赖啊。
后来越来越多的挑山工追了上来,赶超了自己。他眼尖地发现,当中有些人还往返了几次。终于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截停下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大爷,可否冒昧问一下,你们背着这些材料上去,是做什么用的吗?”
被洛图木截停下来的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大爷。老大爷刚送上去一趟,现在正往山下走。闻言他停下,将脖子上挂着的毛巾取下,边擦汗边说:“还能做什么,知府大人快过五十大寿了,咱们知县想了个主意。要在这座佛教名山上修造一尊高十四丈的纯金大佛,为知府庆生呗。”
洛图木听到这,胸口上忽地涌起一股无名火。他气愤得脱口而出:“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种事?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都是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干得出此等劳民伤财的愚蠢事!”
老大爷呵呵一笑,被洛图木逗乐了。黝黑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舒展开来,道:“孩子啊,别只会读死书。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大约有吧,但老大爷我这辈子大概遇不到喽。”
洛图木只觉自己从小到大的某种认知发生了动摇。不可能,学宫里的先生,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先生说我们蔚海,上至国主下至地方知县,无不勤政爱民。百姓生活富足,蔚海国力强盛,千秋万代。
老大爷见他呆呆的,伸手在洛图木面前晃了晃,见洛图木似乎回神了,又道:“为了赶在三个月后的知府大寿前建好这座金佛,咱们知县征调了几乎所有男丁。你看连我这六十好几的老头儿,都派上用场了。幸而大爷我身子骨硬朗,不然怕是熬不到这结工钱的那天了。我家隔壁的王大爷就没那么幸运了。”说完,痛惜地摇摇头。
洛图木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与老大爷道别的。这一路的“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1]忽然就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洛图木离开了这座北方的小镇,继续往南走。他经过发生了严重蝗虫灾害的中部农村地区,亲眼见到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三四岁的孩童,饿得瘦骨嶙峋,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对他说:“哥哥,有吃的吗,给点吃的吧,一点米水也好。我弟弟、我弟弟快不行了。”孩童旁边躺着一个更小的婴儿,只有出气,没有入气。
洛图木很难受,他掏出身上带着的粮食给饥饿的村民,马上一抢而光,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带领尚有余力的百姓前往上报地方官员。从知县到知州再到知府,统统拒绝接见。粮仓早已空虚,优先满足了当地的权贵阶层,而朝廷对黎民百姓的救援迟迟未能下拨。
他救不了他们。身为这个国家曾经的大皇子,他竟然救不了他可怜的子民。
他想起自己生辰宴上,对受邀而来的文武百官,谈自己的理想国,那个民众生活富足,人人安居乐业的国度,觉得这是残酷的现实对自己理想的生生羞辱。
再后来,洛图木继续往南走。走到蔚海与地焰的交界处。那里正在发生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战事的起因,两国各执一词。蔚海方面说,是地焰军率先越过国界线,向蔚海军发动了袭击,蔚海只是被动还击。而地焰军声称蔚海军简直强词夺理,贼喊捉贼。
无论起因如何,现状是两国边界烽烟四起,战事不断,边境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人间炼狱里。大批居民往外逃难,逃不动的老弱妇孺只能守在村子里,眼巴巴地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和平。
这日洛图木走进了一条荒凉破败的村子里。村子十分残破,不少房舍已经在战乱中倒塌,仅存不多的完整房舍里,有几双眼睛透过紧闭的窗户缝隙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外面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