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大军出征。
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朝廷这几年休养生息的政策,一切祭典都从简,所以元洵并没有像历代帝王一样,举办盛大的出征仪式。只在太庙内,向列祖列宗行礼,再于皇城门见百官送行。
其中柳宽是他的老师,又是太傅,拽着他的袖子千叮咛万嘱咐,又是对不起先帝,又是恨不得代替他去,又是骂句黎人坏。
元洵瞅着他崴了的脚,听说是追女儿被狗辇的,忍不住道:“太傅且先照顾好自己,朕自会小心。”
柳宽抹了抹头上的汗:“小伤,小伤。”
元濬在一旁看着元洵道:“西北虽乱,但跟着军队,路上都有接应,没什么危险。你初次上战场,不该冲的就别冲,该跑的时候就跑,别逞强,万事自己小心。”
元洵点点头。
丞相王泽因病无法赶来,御史大夫杨宥、太常何融、宗正元伯颍、大司农韦崧、少府荀臻等一干重臣都一一行礼,送别元洵。
随后,军鼓声响,夏万提溜着他,像赶着小羊一样,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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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最先进入北地郡。
元洵自小在深宫中长大,元亨出巡带着他又多是往河东洛阳走,西北很少去,是以这一路上看什么东西都很新奇。
“林乘风,那个是什么?”
“回陛下,是九连环,按照一些方法反复操作,可以把九个圆环分别解开。”
“那个有洞的圆圆的呢?”
“回陛下,是陶珠,西北人喜欢捶丸,以球杖击球,入穴为赢家。”
“那个呢?”
元洵指的是一家面饼摊,但林乘风是河东人士,对西北的吃食也不熟悉,为此犯了难。
元洵便招来李轻尘,李轻尘看了眼道:“这是山药搅团,是别族传进来的美食。把山药去皮煮熟捣成泥,加入调味和麦粉,搅成团子,舀进碗里趁热吃下,鲜滑可口。”
元洵想派人去买点尝尝,想起夏万若知道,又要耳提面命一个下午,万一再把自己押在他身边亲自看管,那可真是比上朝还累。只能忍着谗,啃了口白面馒头,这也是夏万说的,与士兵同甘共苦。
晚上扎营后,元洵吃了饭刚想睡下,外面来人说夏万请陛下到帐中议事,元洵让林乘风也一起跟着去。
元洵跟着去了帐内,左将军傅旷、右将军章珂、后将军袁骁本在行军图前讨论,见到他各自行礼。
夏万见了他带着林乘风,没说什么。
林乘风是林霸的孙子,林霸曾在夏万还担任都尉时举荐过他。林乘风的父亲林含光也是一代将才,只可惜战死沙场。元洵带着林乘风,夏万自然不会说什么。
他指着行军图道:“陛下,此行虽是为解灵州之危,但句黎人狡诈,经常采用围点打援的战术,说是围城,实则是对付援军。且以往万俟侯都出兵,绝不只是一路,而是多线进攻,互为策应。”
“臣已让前将军张枫沿路北上,先和燕王的军队汇合,防止句黎人从雁门绕到灵州后方。剩下的人,臣打算兵分两路,一路从怀荒郡走,距离更近。一路走彩衣郡,绕到灵州城后方,防止地方偷袭我军。”
元洵点点头,夏万又道:“彩衣郡虽然路远,但治下安定,怀荒郡虽然近,但路途崎岖难行,郡中又山贼横行,十分猖狂。臣让袁骁跟着陛下走彩衣郡,到锦绣城驻扎,陛下可在那里观察局势。”
元洵本来还疑惑夏万为什么要分兵,听到这里才知道,是为了安顿自己这个“拖后腿的”。
他道:“大将军不用顾忌朕,你们若是觉得直接从怀荒郡走更有利,朕跟着就是。”
夏万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本来嘛,兵贵神速,他不可能因为带着元洵这只小绵羊,就放慢行军速度。
一行人又讨论了分兵排布,元洵在旁边听着,也不插话。
等众将散去,夏万留下元洵,问道:“这几日如何?”
元洵想了想这几日确实没什么“荒唐行径”,自信道:“跟着大军,一路见了不少新奇东西,收获颇丰。”
他不说还好,说了夏万又想起他平日在宫里不是撩鸡逗狗,就是玩花弄草,读个书能瞌睡半天,学个武能把自己砍伤,这文武双废的样子,要是他自己儿子,早就一棍子招呼上去了。
大雍历来的帝王,有荒唐的、古怪的、孤僻的、暴虐的,就是没出过没用的,他盯着元洵,很想知道当年太后是看上了他哪里?
元洵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好道:“接下来会好好练习功夫的……”
夏万呼了口气,点点头,把林乘风叫进来道:“从今天起,把陛下从宫里带的东西都撤了,那些绸缎被子,还有什么玉枕,都给我收起来,吃穿用的,都和其他人一样。”
又对元洵道:“平日也不要看东看西,就在车里看书,扎营的时候跟着林乘风学功夫,过两天我亲自检查。”
元洵敢怒不敢言,只好点头。
不过夏万到底是没有检查元洵的机会,因为过了一天,他得到军报,呼延屠渠在集结兵马,又派了二儿子呼延鞮南下支援,不日就会进入风灵郡。
他道:“呼延鞮是呼延屠渠的二儿子,从小跟着呼延屠渠四处征战,经验丰富,不可不防。我打算先率大部队从怀荒郡中明泉、玉城一线走,更快;你走北地郡直道,这条线地形多平原,且来往商人多,安全。若是走累了,在北地郡休息也可。”
这是直接嫌弃元洵战斗力差,要把他放在后方省得到时候还得分心保护他。
但夏万的担忧也没错,元洵没上过战场,真让他一下子就到了生死搏斗的地方,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谁来负责?
元洵对自己也有些自知之明,便道:“舅舅先行,朕随后跟着就是。”
夏万得了元洵同意,也不耽搁,转身去安排人手,只在走前对林乘风道:“此处是北地和怀荒的交界处,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山匪出没。我已经让人给北地郡郡守汪鸿送信,让他派本地人来护送,应当过一两日就到。陛下贪玩,你看住陛下,不要让他没事乱跑。”
夏万连夜点兵,清晨已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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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洵一时没人看着,不觉轻松不少。
他让队伍放慢速度,自己走街串巷,看到田里有没见过的谷物,也要停下来问问,和农户聊上好一会儿,以至于队伍前进可比龟速。
虽然慢,但元洵了解了不少西北情况,首先是六郡民风彪悍,人均尚武,一言不合,互相打一架非常正常,县老爷也不管,反而带头支持决斗,赢了的还有奖赏。
其次,六郡人口虽多,但只有一小部分会入伍当兵。其余的大部分,要不为了生计,加入了当地世族的坞堡,做了家丁或奴隶;要不是流民,失去天地,成了山贼强盗,打家劫舍为生。
说到田地,也是个大麻烦。
本来先皇元亨在位期间,就多次发现户籍田籍造假,朝廷减税也惠及不到百姓,如今情况更甚,大家族仗着权势夺取田地的,逼死农户的太多,民怨沸腾,也是这些年匪贼日益增多的原因之一。
西北的乱象,像一团乱麻,元洵想要解开,必得找到突破口才行。
当然,这两日元洵是爽了,林乘风可犯了愁。在他看来,陛下到处玩,怕是把行军当成了出游。
比如现在,只见元洵坐在一张小桌上,面前两碗山药搅团,手边还摞着三个空碗,吃的姿势哪里像贵族皇室,和平民百姓差不多,还是流里流气的那种。
林乘风在旁边欲言又止,想出言劝谏,口刚一张,元洵又让店家上了一碗给他,并道:“多吃点,我请客。”
林乘风只好埋头苦吃。
店家是个颇为和善的中年男子,不知怎的,又端了一碗上来,林乘风连忙推辞,店家指着左边一棵树道:“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位小公子的,你们一起的吧。”
元洵抬头望去,成片的树叶里露出两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