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每年秋天,句黎人来打秋风的时候,夏侯雄都会聚集怀荒郡的流民抵抗,怎么不算是好汉?就算是做山贼,夏侯雄的地盘都是他一马当先,带领弟兄们打下来的,而你?”夏三瞄了眼田角,“只会躲在人群中间。”
“你!”田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是夏侯雄的人?我今天杀你祭旗!”
夏三却道:“我是仰慕田绶的为人,看不惯你如今这副窝囊样!”
这倒是出乎田角意料了,他本以为这人是夏侯雄的小弟或者前哨,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专程来骂他的。
“你当我傻?相信你?”田角不信。
“信不信随你,我一个人来,是听说夏侯雄要来攻打,我来帮忙,光明磊落,没什么好藏的。”
田角瞧他确实长得不像耍滑头的小白脸,脸色好了些:“虽然你想鞭策我,也不用说话那么狠。”
他虽然自己不怎么样,但喜欢结交各路豪侠,想要效仿古之四君子,广收门客,以为己用。便让人给夏三松绑,还撤了药,道:“现在夏侯雄对我们虎视眈眈,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夏三站起身子,元洵这才注意到他不仅壮硕,而且身形十分高大挺拔,这身板,怕是比林乘风都要高壮。
夏三道:“灵州被围,句黎人一定会打劫周边地区,充实粮草,夏侯雄忙着抵抗句黎人,就算来攻打,也不会带多少人。你要是能鼓舞士气,在他们攻打时坚持上三五日,他们见捞不着好,也就散了。”
“说得好。”田角连连点头,又问道:“可这鼓舞士气怎么鼓舞?”
夏三道:“让你带头冲锋,你敢么?”
不待田角回答,阿三已经道:“你要我们大哥的命啊,他带头跑还来不及。”
“我那是审时度势!你懂个屁!”田角喝骂完,还是老实问,“有其它的方法不成?”
夏三道:“那就拿出金银赏赐给勇猛争先的人。同时保障每日饭食,顿顿有肉,让大家吃饱,精神充沛,一起抗敌。”
这个方案虽然也让田角肉痛,但总比前一个风险小些。于是他点头赞同。
审理完夏三,田角看向苏五,苏五很警觉,道:“你不要想喂我那些药。”
田角:“你骂我那些话我还记着呢。”
苏五:“我是来找裴大夫的。”
他话音刚落,裴世臣带着斗笠,背着个竹篓,提着把镰刀,出现在门口。
田角见着裴世臣,招手道:“你来的正好,这两个人交给你,随便你怎么用,让他们吃点苦头,知道我田角不是好惹的。”
夏三本以为田角被自己说服,没想到还是要受刑,不服气:“我刚给你出了主意。”
田角也确实是个流氓:“所以现在你没用了。”
夏三骂:“过河拆桥。”
至于苏五,他自从见到裴世臣便上下打量他:“你就是裴世臣?也没有怎么样嘛。”
元洵大惊,心想知道你这张小嘴巴拉巴拉停不下来,但还是快别说了,想体验生不如死吗?
果然,虽然元洵捂着肚子出来保护苏五,裴世臣却抢先一步,随手就把苏五嘴一捏,一碗药咕咚咕咚灌了进去。
苏五皱起小鼻子怒气冲冲道:“不过说句实话,你做什么——”
话说了半句,人就倒在元洵怀里。
元洵急得拍他脸蛋,见他脸红扑扑的,对裴世臣道:“我们成年人也就罢了,他一个小孩子,童言无忌,你用什么药?跟他讲道理才是。”
裴世臣:“他这张嘴你说的过他?”
元洵也不听裴世臣讲了什么:“他扛得住你的药吗?脸怎么这么红?”
裴世臣:“那是他肉吃多了,体内火气燥的。”
元洵:“……”
夏三饶有兴味地打量三人,顺便庆幸自己没有喝药。
“行了,行了,”田角打断,“人反正送来了,你看着办。我还有事,那个谁,跟我出来。”
*
元洵跟着田角出了院门,来到旁边一座幽静亭子,田角道:“药喝的怎么样?”
元洵很实诚:“喝了一碗药,上了五遍茅房。”
田角笑出声,又忍了回去,清清嗓子道:“你家里那个谁要来赎你,你怎么想?”
元洵:“林乘风?”
田角:“对,就是那个姓林的。”
元洵:“你不要我做你小弟了?”
田角揉揉太阳穴:“小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你回家好好读书考功名,不要撩鸡逗狗,不学无术,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往外跑不着家,浪荡,糊涂,没担当!”
元洵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的是,林乘风调查了田角背景后,为了让田角同意放人,把元洵说成了一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幻想报效国家、抵御外敌的纨绔子弟,引得田角想起了自己当年,心一软才同意放人。
田角见元洵呆呆的样子,道:“怎么样?想好了没?”
元洵突然道:“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赎我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我竟然只值这么点?”
田角也来了脾气:“你这个败家子,替你爹娘省点钱不懂啊?乱花,小心以后没的花!”
“可是我是——”
“我是什么我是?你是天皇老子也一百两!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要娶妻,一个女儿不过两岁,你爹你爷爷又不在了,还要养你娘你奶奶你夫人,你舅舅叔叔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家还有一群老仆要吃饭,还不省着点花!”
这话好像哪里说的都没有错,又好像哪儿哪儿不对劲。
元洵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么?你可是山贼!”
“别看我现在是山贼,当年也是出身名门,你心里怎么想,我能不知道?”田角用脚踹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田氏祖上五代为官,我太爷爷做过郡守,我爷爷官至九卿,我爹也在朝中做过官,后来回到乡里,也是颇受尊敬。”
“到了我这一代,我想我怎么着也不能比我爹差吧,总想着搞点事情证明自己。先是学文,但一看书就犯困,一作文章就头疼。文不成,又去学武。我拜了长留山的道长为师,他可是道门三杰之一!”
“我自觉功夫大成,以为可以在战场建功立业,可是真到了守城的时候,眼见刚和我聊天的人被一箭射穿了脑袋,血喷到了我一嘴,脑浆子留了一地,魂都吓没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当时慢走一步,死的就是我!”
“那之后,我就知道,我就不是打仗那块料!我这样的二世祖,能接着祖荫,无忧无虑生活就不错了,还想东想西作什么?”
元洵听完,颇为感慨:“虽然听上去你确实吃喝玩乐比较适合,但也不要灰心,只要坚持,未必不能重振家门。”
田角一口血涌上来,骂道:“我需要你鼓励?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看看自己是那块料吗?不是就别瞎折腾,给我滚回家,好好过你的日子去!要是不知道珍惜,万一遇上个什么事,落草为寇,哭都没地方哭去!”
田角说完,心潮涌动,难以平静。
此时没有一群小弟隔着,元洵近距离看他,见他脸上颇有疲态,虽然强撑着,整个人还是有了沮丧衰颓之相。
元洵度他心思,猜出他此番肺腑之言,怕不只是因为林乘风说了什么,便道:“这夏侯雄如此厉害?你这么怕他?”
“放屁!我怕他?我可是山大王!”田角反驳完,到底是被戳中心思,心中黯然,许久叹道:“我是看到你这幅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不着调,竟让家里人操心,没心没肺的。到后来……一切都晚了。”
元洵听他这样说,不禁问道:“当年玉城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