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圆,西北的月亮也比长安的要大些,要是再近些,怕是连月兔桂树的影子都能看清。
为什么元洵大晚上的要看月亮呢?不是因为他想家,虽然他确实想念长安软软的床榻,但此刻只是因为他蹲在茅厕,除了看月亮没有其它的事。
事情要从那一碗肉汤开始说起。
元洵自问虽然从来没下过厨,但是煮个肉菜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只要生火,煮水,再把肉菜放到水里煮熟,这么简单的步骤谁不会?更何况他为了迎合西北口味,特地加了不少辣椒和醋。
不想这裴世臣住的朴素,穿的朴素,偏偏在这吃的上这么讲究,说什么都不肯喝肉汤,连煮菜也只是尝了一口,就撂下筷子,以至于最后,这些东西都进了元洵的肚子。
这些美味食材,再加上裴世臣饭后的一碗绝顶药汤,元洵想今天晚上是不是都要在茅厕度过了。
外面熟悉的三声鸟叫响起,元洵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正堂后边。裴世臣房间的灯已经灭了,想来他已睡下。
元洵顺着鸟叫的声音望去,却是裴祯站在树上向他挥手。
元洵让他下来,裴祯脚尖一点便出现在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和猫一样。
“你怎么今天晚上又来了?林乘风让你来的?“元洵问。
裴祯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元洵,元洵打开,是林乘风给他的回信,想来是林乘风怕裴祯传话说不清楚,是以写下来让他传达。
信中说田角本来答应他今日放人,但迟迟没有消息,倒是他带的人马在田角山寨东北脚下,发现几个可疑的人上山,结合最近的消息,可能是夏侯雄的探子先行探路。
田角山寨位置选的很好,山上岔路众多,又设有不少陷阱,夏侯雄想要进攻想来需要时间,但他怕夜长梦多,是以让裴祯今晚就带元洵走。
元洵想了想,觉得先和林乘风汇合,之后再考虑田角和夏侯雄的事比较保险,便拉了裴祯就要走,裴祯却指着地面摇摇头:“铃铛。”
裴世臣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院子里墙上门口都拉了很多条绳子,每根绳子上都坠了十几个铃铛,稍微碰一下就会有响声,应是怕元洵晚上逃跑而设置的。
“这个狡猾狐狸,亏我还给他做饭吃!”元洵愤愤不平道,全然不管最后那饭都进了他肚子的事实。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裴祯。
裴祯指指树上:“我带你,从上面走。”
裴祯指的这棵树很高,裴世臣爬不上去,上面没有绳子和铃铛,元洵当即叫好。
元洵让裴祯在外稍等,他回去给裴世臣留一封信,夹在他的《太公兵法》中。等他出来,两只小猫正扒在裴祯裤脚上,玩得高兴,元洵示意裴祯出发。
裴祯放下两只小猫,依依不舍地摸摸它们的脑门,然后抓住元洵的肩膀,微微用力,把元洵带到了树梢上。
这是元洵第一次站这么高,他自从当了太子,所有人都怕他伤了,不准他去高处,不准他吃太多,不准他做危险事。
他站在树梢上,眺望远方景色,只见绿树荫荫,流水环绕,门前的湖面宽广,波光粼粼,有大鱼翻腾而过,让人心旷神怡,不禁道:“下次我们去更高的地方,赏景。”
裴祯闻言指了指另一边更高的树枝,元洵喜道:“那里你也能带着我去?”
裴祯点点头,又抓紧他后背,轻轻一提,托着他来到更高的那根树梢上。
“果然是好景。”元洵赞叹。
裴祯听人夸赞便开心,笑着在他旁边落下。
“叮铛叮铛叮铛——”
一阵铃铛声响起,紧接着所有的铃铛都开始震动,这声音,除非裴世臣是聋子才听不到。
“不好,快走!”元洵赶紧对裴祯道。
这裴世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高的树梢上挂一个铃铛,谁没事干爬这么高?
元洵拉着裴祯要走,裴祯却不知怎么的一动不动,僵住了。
“怎么回事?”元洵顺着裴祯视线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裴世臣戴着斗笠,穿着白色里衣,外面只披着一层薄薄的葛布衫子,手上端着一盏油灯,静静站在厢房门口。
一阵风微微吹起他斗笠的帘幕,裴祯突然向裴世臣攻去。
“裴祯!”元洵虽然很想小小报复一下裴世臣,但想他只是个大夫,功夫一定不怎么样,嘱咐道,“你下手轻点,打死了要偿命的!”
谁知裴祯虽然来势凶猛,却在裴世臣面前停下,一手抓了他斗笠,一把掀开,不动了。
斗笠下的人五官深邃锐利,一双凤眼上挑凌厉,本是极浓艳的长相,眼睛却满含疏离冷峻,在月光中,更显清冷。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异瞳,一只黑色,一只浅浅灰蓝色。
不似中原人,倒似异域长相。
带回去,他一定能镇住朝中那些天天吵架的大臣,元洵突然想到。
不过不管他怎么想,他都得先从树上下去。
他又叫了几遍裴祯,裴祯还是木木的不动,元洵想难道裴世臣会什么妖法?
正想着,裴祯突然举起手,元洵心道裴祯可别在这时候发疯,就听裴世臣来了一句:“你要打我?”
裴祯左手拦着右手,一转身,跑到树下,一拳接着一拳打在树桩上。
元洵在树梢上却被晃来晃去,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他赶忙挪到树干旁边,抱紧树干叫道:“裴祯,别疯了,我还在上面!裴世臣,救人,救人!”
裴世臣瞥了元洵一眼,走进厨房中,只听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他端了碗药出来,揪着裴祯脑袋全灌下去了。姿势之熟练,行云流水,连裴祯想躲的方位都算到了。
元洵大喜,这本来是他明天要试的药,却被裴祯给喝了,简直是救驾有功,大功一件!
唯一麻烦的是,裴祯喝药之后昏了过去,被裴世臣拖入屋中,他只能借着月光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爬下来。
*
第二天,元洵起了个大早,发现厢房外,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夏三都勾着脖子往外面瞅。
“这到底是何方人士,太厉害了,我要把他供起来,辟邪!”
“听说是裴大夫的弟弟,年轻,身体棒,扛得住!”
“到底是自家人,竟然能连喝五碗药不倒,这可是奇迹啊!”
“你来得迟,没看见刚才他喝药的场景,这么个大男人,看见裴大夫端碗进来,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哭唧唧的,好像被欺负的小孩子一样,要不是我第三天了,我一定替他喝!”
原来是裴世臣拿裴祯试药,哭唧唧什么的,大约是夸张了,不过五碗下手也太狠了!
他扒拉着挤进去,房内原来躺着苏五的地方旁边又多了个裴祯,奄奄一息,整个人没了生气,像一只落水的小猫,连平时亮亮的眼睛都没有光了。
裴世臣端了药出来,元洵拦住他:“苏五没事吧,从昨天睡到今天了,你的药是不是太猛了?”
裴世臣看了一眼躺的板板正正的苏五,道:“这小子机灵得很,没这么容易死。”
不待元洵再问,对围观的众人道:“试药。”
一片哀嚎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