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侃咳嗽了下,笑出声:“傻孩子,我这把年纪,哪能罩你一辈子。你的路还很长,未来未必不能有所作为,你要活到战事终止那一天,记得到时候来给我上柱香。”
殷不凡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想再说话,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大人,大人,万俟侯都亲自率军攻打无终城,梅将军要守不住了!”
情况危急,两人却好像料到一般,神色不变,奚侃说了一句“终于来了”,颤巍巍起身,让人呈上盔甲,殷不凡替他穿上,道:“大人在后方指挥便可,前方有我。”奚侃点头。
*
无终城外,万俟侯都率大军携冲车、云梯、投石机而来,梅定远以滚木、飞钩、狼牙拍应对。但无终本就是辅城,又守城两月,箭矢装备已严重不足,面对万俟侯都的猛烈攻势,也只能勉强拖延,再没有援军,撑一个时辰都难。
派去请援的人回来禀报,说奚侃他们已经在路上,梅定远面上没有表情,他的长史安慰道:“小将军,再坚持片刻,这是最后决战了。”
梅定远眼神有些放空,他已经连着不知道多少日子没睡超过一个时辰,长史怕他没了斗志,骗他道:“小将军,昨日将军给我托梦了,说你这次有贵人相助,定能打赢这场仗,这之后,好吃的好喝的少不了!”
梅定远听到好吃的来了些精神,但还是将信将疑:“你说真的?我爹托梦怎么给你不给我?我才是他儿子啊。”
长史赶紧道:“是这样,呃,将军在底下吃胖了,他不想让你看见他身材不好的样子,怕你告诉夫人。”
“是这样啊。”梅定远几日没吃饱饭,显然脑子已想不了太多,他看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句黎人,一点大雍军队的影子都看不见,又丧气道,“可这满眼都是万俟侯都的军队,夏太尉的队伍来不及赶来,奚大人又受伤了,我这贵人在哪儿啊?难道从地下冒出来吗?难道他是我爹派来接我的?”
“不不不,”长史赶紧摆手,他编这个故事可不是让梅定远瞎想的,想了想道,“这个贵人,这个贵人说不准会从天而降,总之定是我们想不到的方式,不然老将军费劲托梦给我干什么呢?”
“也有道理,”梅定远有个优点,下属说什么都信,他抽抽鼻子,进而道,“那你能不能跟我爹说说,让那个贵人快点到,或者我先投个降,等贵人到了,我再反水,行不行?”
长史:“……”
另一边,句黎人建起高台,万俟侯都登上观战,旁边跟着呼延鞮、呼延乞等人,呼延叱卢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在场,裴世臣则是呼延鞮点名带过来。
呼延乞见卜渠率军进攻小半个时辰没有进展,主动请缨,万俟侯都拦住他:“先让卜渠去消耗,夏万的队伍还没来,你们的力气要留给他。”
呼延鞮转头问裴世臣:“都说你足智多谋,现在两军僵持,你有什么好计策?”
裴世臣道:“困兽之斗,若是强攻,他们必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反而不好攻破。若是佯装进攻,让其时而紧张时而松懈,麻痹其戒心,再抓住一举攻破。”
“好!”
呼延鞮立刻派人将计策说于卜渠,卜渠依计而行,梅定远果然中计,卜渠终于在城墙西边打出缺口。
“这些蛮子怎么变得这么狡猾了!”梅定远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长史吓一跳,连忙取怀中树皮饼给他,他不要,道:“我这是让自己清醒些。修墙需要时间,我先带五十人去挡住句黎人,你继续守城。”
长史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不能不去,忍住泪道:“小将军,你记得贵人马上就到,千万坚持住!”
“记得,陶叔,你也保重。”梅定远头也不回,留下一个自以为刚毅骁勇的背影离开。
然而事实总与设想背道而驰。城墙哪怕破一个小洞,敌人就会蜂拥而至,用各种方法将小洞变成大洞,大洞变成通途,这样就可破城,就可取得胜利。
梅定远领五十人在如狼似虎的句黎军队中厮杀,从骑马到步战,长枪折断,换长刀,长刀折断,换死去同伴的刀,誓要拖到城墙修补完毕。
手中的刀刃已经有裂痕,有人把他打趴在地,用刀砍他,他滚着避开。滚至雪深处,陷在里面爬不起来,梅定远看着纷纷冲过来的句黎人,知道这些人要拿自己的脑袋换军功,可他没力气起身。
他爹又骗了他。盛都战前说要回来给他过生日,结果人没了,这一次说有贵人相救,结果他等不到了。也好,他可以和爹在地下相见。
他松开手,闭上眼睛。
“嗖”“嗖”的声音传来,预想的疼痛没有发生。耳边是句黎人的尖叫,梅定远不明所以,睁开眼,面前的句黎人被射穿胸膛,直挺挺地倒下来,横压在梅定远身上。梅定远顾不得疼痛,推开尸体,身后传来欢呼声:“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他抬头望去,只见鸣金山高耸的峰峦上,出现了一支军队。
重甲步兵在前开路,走至一半,放下长盾,露出后排的弓弩方阵,在句黎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抢先发弩,同时两边冲出两路轻甲骑兵,臂上绑有红巾,在弓箭掩护下飞驰而下,马行如风,踏出一路飞雪,红巾扬起,烈烈如流火,鼓声雷动,长枪挥舞,气势如虹。
梅定远擦擦眼睛,不禁道:“娘诶,天上神仙下来了。”